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弗里茨看了眼微微,不語。
蔡英知道他固執,只能拿微微勸他,「你做了那麼事都是為了她,別到最後一刻,功虧一簣。」
說得很對,他沒法反駁,妥協了。弗里茨走後不久,林微微突然睜開了眼睛。
蔡英戴上老花鏡,本想看書打發時間,無意地一抬頭,卻發現女兒醒了。她的精神不太好,躺在那裡,默默地流著眼淚,對自己視而不見。
剛湧起那股喜悅頓時被擔憂代替,蔡英丟下書,坐到床頭,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,喚道,「微微,微微,我是媽媽啊!」
聽見母親的叫喚,她的眼珠子這才轉動了下。見她有了反應,蔡英神經一松,忙問, 「哪裡不舒服?是不是頭痛?」
林微微有氣無力地搖頭,閉了下眼睛,滾燙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,濕了一臉。沉默了好半晌,她再度睜眼,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,「簡妮死了啊。」
「誰死了?」蔡英皺起眉頭,完全聽不懂她的話,擔心她被撞壞了腦袋,趕忙按響警鈴。醫生護士很快到來,抽血量血壓,做著各種全面的檢查。
「我女兒情況如何?」
「血塊消退,心跳和血壓的指標都正常,因為昏睡了一個月,她身體還很虛弱,要慢慢調養。保險起見,留院多觀察幾天,一個星期里要是沒有不良症狀的話,就可以回家了。」
聽到這個消息,懸在心口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,和醫生交談了幾句,將他們送出病房,蔡英又折回。
「微微,你終於醒了,昏睡了一個月,把媽給擔心死了。」
「媽媽……」她嗚咽了聲,全身虛弱地連眨眼的力氣都沒。
「你別說話,好好休息。」
林微微閉著眼睛,臉上看著很平靜,可心裡卻浪潮洶湧。對他們來說,她是昏迷了幾個星期,可對她來說,卻經歷了許多,也成長了不少。從1933年到1941年,整整8年……女僕,集中營,捷克波蘭,巴巴羅莎,魯道夫,還有弗雷德。
弗雷德!想到在蘇聯的那一幕,她的心都痛了,簡妮死了,他們的承諾煙消雲散了。她已經回到柏林,可那個承諾要娶她的人呢?卻不見了。
其實,她很早就清醒了,只是弗里茨在,不敢睜眼,更沒勇氣去面對他。以前覺得楊森渣,傷她無形。可穿越時光,回到第三帝國,經歷了集中營那些悲慘的遭遇之後,才知道,和弗里茨這個無心的劊子手比起來,世上所有的壞人都算個鳥。貪婪、自私、殘忍、卑鄙、暴躁、極端、冷漠……完全就是個終極渣滓的真實寫照!
母親說,弗里茨在這裡守了整整一個月,寸步不離。林微微被動地聽著,心裡完全沒有感動,只有木訥。她的思緒還沉浸在過往,一下子回不來,穿越前的甜蜜時光全被擠去了角落,占據大腦的只有集中營里那個絕情絕義的冷麵軍官。
閉著眼睛,裝作沒聽見。不是她無動於衷,而是那些場景太銘心刻骨,曾經那樣殘忍地對她,現在他是想贖罪?
想到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,她渾身都痛,痛到根本不願去想。體力不支,頭腦發暈,胡思亂想了一會兒,又昏天暗地的睡了過去。
***
她又做夢了。
1941年的蘇聯,和弗雷德在返回德國的路上遭到空襲,萬分危急,最後不得不迫降在被蘇軍包圍的莫斯科郊外。
兩人一個受著傷、一個生著病,在冰天雪地中尋求一線生機,彼此是彼此的希望。身體到了極限,她想放棄,可弗雷德卻不讓,硬是將她從鬼門關拖了回來。
那一堆微弱的火光,分明連手指都溫暖不了,可他卻用不離不棄的信念融化了她冰冷的心。在被蘇聯人生擒前的那個下午,他向她求了婚。
沒有戒指、沒有鮮花、沒有牧師、沒有祝福,在這個冰封的世界裡只有兩顆在硝煙中依舊跳動的心。他拆下軍裝上的線頭,繞了幾圈,弄成戒指的樣子,然後單腿跪下,認真而又誠懇地看著她。
他說,嫁給我,做我的妻子,讓我一輩子愛護你、守望你,生死不棄!
她點頭,他微笑,戒指套入了她的手無名指,就這樣定下終身!他起身,吻住她的唇,將所有的感情都壓在這個吻上。那一刻許下的承諾,是這樣鏗鏘有力,叫人永世不忘。
在撤離包圍圈的時候,他在用生命保護她,自己中了槍,可她仍然完好無損。他曾說過,你生我生,你死我死!
當她中槍死去的時候,他仍然抱著她,帶著毫無氣息的她,守著他的承諾,一起沉到了河底。
那懷抱越來越冷,幾乎要感受不到他的存在,她害怕、她顫抖,忍不住哭泣,想將時間定格,這樣就不用面對生離死別。
獨自掙扎著,突然,夢境變了,依然在冰天雪地,可是沒有槍聲、沒有炮火、更沒有虎視眈眈的蘇聯人在一邊威脅。
天空出現了一大片飄忽不定的綠色光芒,像流星雨般落向大地,哈士奇拉著的雪橇迎向極光飛奔而去。她看見有一雙綠眼睛出現在身邊,他握住她的手,道,
是你讓我學會了愛,我為你而生。感謝上帝讓我遇到你,愛上你,讓我陪你走完這段人生路……
晶瑩的鑽戒套上了她的手指,兩人十指緊扣,她聽見自己在說,我們再也不要分離。
在他的懷抱中,冰冷的身軀逐漸溫暖起來,越來越暖和。兩張不同的臉,一雙藍眼,一雙綠眸,一再交錯。最後,藍眼隱沒在黑暗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