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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笑著坐上黃包車,還不忘說一句:「是你自己嘴饞吧。」
他還給了順子兩塊銀元,讓他再買點他自己喜歡的。
那時周家已經沒剩下什麼人了,他全面接手了周家生意。
但那一天,也是一切轉折的開始。
夢裡他已經知道那天會出事了。
但根本就無濟於事。
臨東路裁縫鋪對面的洋人酒樓,時不時就有穿著洋裝的先生小姐進進出出。馬路邊行人來來往往,天氣有些陰沉,看起來和往日並沒有什麼區別。
後來的記憶畫面混沌而緊迫,混雜著凌亂而來的腳步以及槍聲。
帶著圓框眼睛的中年男人,把所有資料一股腦塞進他手裡,雙手染血握著他的手說:「周先生,非常感謝你一直以來的支持,你提供的紗布和藥品以及資金,為前線,為所有國人帶來了希望和幫助。」
「拜託你,拿著這些東西,去城西鐵路旁找一個叫柳山的賣貨郎,交給他。」
「速度要快!」
周聲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叫什麼名字。
但那是他決定做和他們一樣的人的起始。
周聲後來見過很多一樣的人。
他們有著平凡而普通的樣貌,做著毫不起眼的工作,連死,都是悄無聲息的。
夢裡不知道多少次與死神擦肩而過。
那些人的樣子,有的清晰有的已經模糊。
他們或許上一秒和他開著玩笑,說:「周先生這樣的讀書人,長得又這樣好,實在是太容易成為目標。」
下一秒就有可能在他面前倒下。
在血泊里涼了全身。
周聲從夢裡睜開眼的時候,還沒分清自己在哪。
他循著這些天行動記憶的本能,下了床,一把推開衛生間的門,在馬桶里吐了個昏天暗地。
這段時間的藥物反應已經沒有一開始嚴重了。
但大概是夢的緣故。
胃部痙攣抽搐,讓他在兩分鐘內冷汗濕透了後背。
跪地冰涼的地板上緩了好一陣,他才起身按亮了浴室里的燈。
然後洗了一把冷水臉。
鏡子裡的人穿一身藍黑色條紋睡衣,沾了水的頭髮凌亂的貼在臉上,看起來有些蒼白狼狽。
很多人都說上過戰場的人,終其一生都將被夢魘困擾。
除了禹城最後瀕臨失守的那一仗,周聲沒有上過前線。
但無聲的戰鬥充斥了他最後那幾年的每一天。
精神緊繃是常態。
如今這個世界太鬆弛了,鬆弛到讓他都已經差點忘記那種感覺。
周聲恍惚下樓,準備給自己倒杯水。
他精神不濟,加上張嫂很少起夜,他一個人在這房子裡待了這麼些天,忘記了今天還有一個人也回來了。
所以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坐在客廳沙發里的人。
更沒注意到,那人從他下樓就一直看著他。
周聲給自己接了一整杯水,仰頭喝下。
準備再接一杯帶上樓。
轉身發現客廳的身影時,他握在水杯上的手指驀然收緊,繃出青白的痕跡。
同時另一隻手,已經抓上了旁邊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。
這是下意識的反應。
直到他認出儲欽白。
彼時儲欽白已經揭開膝蓋上的毯子,從沙發上站了起來。
周聲乾澀著喉嚨問了一句:「儲先生這麼晚還不休息?」
「你不是也很精神?」
儲欽白走到他面前停下,目光在他臉上颳了一圈。
然後才說:「之前工作導致休息時間有些亂,我在調時差。」
周聲點點頭,沒有多說。
但是儲欽白突然朝他伸手。
周聲僵了一下,用了不少意志力才沒做出往後退的動作。
儲欽白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裡,手上動作沒停,卻是衝著他手上的刀來的。
他眼睛盯著周聲,左手握住他的手腕,右手從他手上把刀取走。
不知道他是怎麼做的,刀在他掌心挽了個刀花,然後只聽咚一聲。
刀被釘在了桌子上,刀柄顫巍巍發出嗡嗡聲響。
儲欽白沒什麼表情淡淡說:「刀可不能隨便玩兒。」
然後鬆開了他的手。
周聲從手柄上收回目光,感受著手腕上殘留的餘溫,評價:「儲先生刀使得不錯。」
「小把戲,以前拍戲跟著武指學的。」
周聲:「武指?」
儲欽白看他一眼,「武術指導。」
「哦。」周聲其實根本不知道現在還有這個行業,冷不丁問一句:「我能跟著學嗎?」
儲欽白看他的目光逐漸奇怪。
然後:「不能。」
周聲又嗯了聲。
他說:「那沒事我先睡了。」
他自顧自越過儲欽白,走兩步又在他身邊停下。
看向沙發里的毯子。
和儲欽白說:「睡沙發容易腰疼。」
儲欽白恢復本性,「不勞你費心。」
周聲:「但是晚上看見你挺嚇人的。」
儲欽白:「……」
這種被倒打一耙的滋味倒是新鮮。
儲欽白氣笑:「那看來我以後不天天睡沙發,都對不起你了。」
周聲包容地看了他一眼。
點點頭:「我現在經常在網上看見一句話,說男人至死都是少年。這個說法未必完全正確,但我相信這是社會幸福的一種現象體現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