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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重的淚並未因這番真切的安慰停歇,反而如泉涌般汩汩流出。
從不害怕孤獨的葉瀾玄在這個虛幻的世界第一次有人陪了,雖也忍讓付出,期望能軟化蕭鼎之的鐵石心腸,但他總是處處與自己唱反調,同時又暗藏溫柔,不自覺地釋放安全感和個人魅力。
雁北城之亂讓葉瀾玄感受到他冰冷外表下細膩的內心,雙修之後,他還是會頂嘴氣人,卻也會體貼照顧。
兩極反差時時存在,總讓人生出他能更好,更溫柔的錯覺。
所謂希望總是失望,沒有希望不會絕望。
習慣他伴在左右,他忽然離開,孤獨就變得難以忍受。絕望之際,他又轉身擁抱,軟言耐心解釋。心情猶如坐雲霄飛車,不知前面還有什麼極致落差感在等著自己。
既然情緒已經失控,不如將眼淚一次流干。
***
師徒倆在小路轉角處相偎低語,熊熊篝火散發的光照亮周圍每一個角落。
蕭鼎之離開,寒寧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,不知他相邀夜遊,又為何半途變卦。
直到見他背身面對半層閣樓高的乾草垛,從裡面拉出他的師父擁在懷中。
徒弟對師父不該畢恭畢敬嗎?寒寧轉眸看向自己身邊的兩個女徒弟,無一不低眉順眼,恭敬有加。為師數載,寒寧都不知道徒弟們的眼睛是何形狀。
素聞中原禮教繁瑣森嚴,見過的修士確實彬彬有禮,相談也保持三尺距離。這對師徒卻不受禮法拘束,在大庭廣眾下旁若無人地相依相偎。
這在民風相對開放的巫醫寨也屬罕見。
寒寧讓自己的徒弟原地等候,自己則向那對師徒走去。
葉瀾玄心緒漸平,抬頭喘氣時看見寒寧走過來了,立刻低頭垂下濕紅的眼睛,小聲道:「聖女過來了,我先走。」
蕭鼎之卻不放開他:「來便來了,用不著躲她。」
「我現在的樣子怎能見人。」葉瀾玄捂眼道。
「我自有說辭。」蕭鼎之往前一步,擋在葉瀾玄身前。
寒寧於五步外止步,道:「兩位仙士有何需要可告知我。」
蕭鼎之說:「我師尊不適應潮濕天氣,加重心疾隱痛,情緒不佳。我這做徒弟的未曾及時察覺,被異域山水奪去目光,邀聖女夜遊之事怕是要食言了,對不住。」
「無妨。」寒寧很大氣。
仙修常見,但仙術十分了得,還姿容雙絕的仙修少見,她的少女情懷確被蕭鼎之撥動了一下,想了解他,但他師父身體欠佳,身為徒弟確該隨行照顧,由此可見責任擔當。
寒寧對蕭鼎之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,心想他師父換完心要靜養些日子,來日方長。
寒寧揮手召來自己的徒弟,為師徒倆安排了兩間最好的上房。
臨走時,她對葉瀾玄說:「仙尊不必為換心之事多慮,只要能忍受劇痛,我有八成把握換心成功。」
蕭鼎之說:「既有換心術,就該有麻肌散。」
寒寧:「是有,但麻肌散無法令患者全身麻痹,換心之痛不亞於脫胎換骨,這點兩位仙士當知曉。」
葉瀾玄眼睛乾澀,揉了揉道:「我們知曉,不必徹夜思量,我現在就答覆聖女,我確定要醫。生死有命,若最終失敗,不是聖女醫術不夠高超,是我毅力不夠頑強。」
寒寧靜靜看著佇立在窗邊的葉瀾玄。
白衣勝雪勾勒出縹緲身姿,清冷氣質如山間氤氳出的薄霧,讓人看的見抓不住。
他的眼眶還有些雨後的濕潤,清透得看不到一絲情緒。話雖充滿人情味,語氣卻對人間沒有眷念,與初見他時的清雅靈動判若兩人。
蕭鼎之也察覺出異樣,對寒寧說:「夜深了,聖女請回。」
寒寧微微頷首,說:「仙尊心境不穩,還是多思量一下。如舊約,明日我在龍淵澤等候仙尊的決定。」說罷,轉走離開,留下一串漸行漸遠的清脆銀鈴聲。
葉瀾玄閉目緩了片刻,脫靴上榻,和衣而臥。
蕭鼎之坐在榻沿,也不言語,默默陪伴。
葉瀾玄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,一動不動。
約莫過了一個時辰,手臂酸麻不已,他才躺平,微嘆:「你回房吧,我無事,不必守夜。」
蕭鼎之走神的目光聚攏,垂眸看著他。
氣成這樣了還說無事。從重遇他至今,無論自己怎麼與他唱反調,他都隱忍包容,這次一反常態,氣得哭泣,哭完眼中光彩盡失。
「我說過陪你。」蕭鼎之微嘆,「我不善揣度人心,你有心事便說出來,悶著對身子不好。」
「我沒說的。」葉瀾玄又轉過身去,「我知你一直煩我念叨,現在我無話可說,你該高興。」
「你這樣子讓我如何高興。」蕭鼎之蹬靴上榻,如路上的每個夜晚,側身將葉瀾玄攬在懷中,「蕭師尊,聖女都看出你心境不穩,我憂心明日你能撐卻不願撐,就此長眠。」
「什麼蕭師尊!」葉瀾玄扭著身子往裡挪動,蕭鼎之跟著他挪動,就不是不讓他離開自己的懷抱。
「你說過再生我氣,就跟我姓,現在可不是蕭師尊?」
「……」葉瀾玄一手肘擊在蕭鼎之胸上,「你從來只聽閒話,不聽好話。」
蕭鼎之磨蹭他的後頸:「那你說句好話讓我聽聽。」
「我死了,記得埋我。」葉瀾玄氣呼呼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