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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幾代上將的堅持下, 郵寄紙質信件的傳統被保留至今。
信紙也是七區特供,紙張紋路是背景是七區覆蓋著冬雪的綿延山脈, 宛如莊嚴的守護神。
陸萬青捏著輕薄卻紙面背景莊嚴的兩張紙,方才被吊起的心臟重重的落了下來。
當時去三區救災走得匆忙, 這份親筆信還是上回出龍棘島任務前寫的。
認真說起來, 他追隨陸薇去七區之後,從來沒有認真對待過這項文字任務。
別人總歸有親人, 有寄送對象。
他呢?
別說不知道能寫給誰、寄給誰,就連和誰建立起緊密聯繫都是一種奢望。
他的存在是可有可無的, 別人轉頭就能遺忘, 升至中尉時還有人連他的姓都喊錯。
留下一封信, 又能怎樣?
說不定轉眼就會被扔在角落, 扔進碎紙機, 和他的靈魂一起消失殆盡。
很長時間以來,他都是極敷衍地在紙上畫一個圈, 象徵著他這操蛋的一生, 重新來過也還是找不到出口。
有一次, 不知道這潦草的圓被誰無意間看了去, 悄悄流傳了一波之後, 傳到余星星的父親耳朵里, 特意將他喊去談話。
「若你死得其所,信件或許就是你的身後名,若你走的猝不及防,它是你給予至親的最後慰藉。
「想清楚再下筆,不要當成兒戲。」
陸萬青應了下來,心裡決定以後在紙上畫圈的時候千萬不要讓誰再看見。
身後名是被人傳頌或唾棄,他毫不在意。
他從來不吝惜自己的付出,每一次都是拼著命去做任務,被戰友形容是金色後盾的名片,並不是為了功績,或是身後名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在尋找一種被需要的感覺。
他只想在活著的時候,被誰認真記住,而不是像透明人一樣,擔心有朝一日會消失在世界上。
他希望有誰不用他提醒就喊得出他的名字,希望有誰能主動將目光落在他身上,而不是哪裡有劇情需要,就把他綁去哪裡。
他也想……成為自己人生的主角。
陸萬青沒有想到,他真的遇到了這樣的人——
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車前,瀲灩的雙瞳里盛滿了他的模樣;
從他手裡搶過結婚證,眉眼恣肆,用他從未聽過的情緒有力的聲音喊了他的名字;
把隱藏在黑暗中的他從車上拽下來,將他拉進光里,矯揉造作挽著他的手臂,背脊卻是緊繃和戒備;
會主動給他發送消息,關心他的身體。
龍棘島任務前,他破天荒地改了遺書,頭一回認認真真、一筆一划地給一個具體的對象寫。
他到現在都記得自己寫了什麼——
【陌路人/合作夥伴/臨時伴侶,當你收到這份信的時候,意味著我已經走向了終點。不知道此時我們的關係會變成什麼樣,但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。
【這份信之所以送到你手上,只是因為此時此刻的我,在世間僅能找到一個滿足了我夙願的收件人,我死而無憾。
【上將的婚姻狀態登記需要繁複流程,若你收到這份信時仍未脫離伴侶的身份,可以憑藉這份信讓他們加急辦理。
【儘管我生而不得自由,但願你能永遠不被困在牢籠中,願你永遠自由。】
……
陸萬青手垂下,紙張在身側晃了晃,他抿唇解釋:「遺書,我們會提前寫好,如果在執行任務過程中發生意外,就會給親屬寄去。」
「這我知道,元帥和我說過。」舒辭拉過椅子,抱臂坐下,翹起二郎腿仰頭看他,「所以你是什麼意外?」
「可能是我在海上漂泊太久,沒有和中心取得聯繫,所以觸發了自動寄送。」
「這個元帥倒沒有說過。」
「自動寄送由各區單獨負責管理,他太忙了,未必記得這件事。」
「你知道我收到的時候在想什麼嗎?」
舒辭背脊挺直,望進陸萬青的眼裡。
「你沒有回我消息的第二天收到的。我怕這是誤寄,也不想麻煩正在因為大選焦頭爛額的其他人,就想等官方的確切消息。」
他並不知道這是陸萬青什麼時候寫成的,「夙願」二字尤其讓他遲疑了很久。
莫非這人的夙願就是親完他然後夾著尾巴溜走嗎?他怎麼連遺書里都想著幫他解除婚姻關係的事情?
陸萬青喉嚨動了一下。
「但我等來的是元帥宣布你停職察看。」舒辭頓了頓。
「既然是停職察看,那人應該沒事。但我又想,萬一你真的出了什麼意外,而元帥是為了不引起騷動和恐慌才下達的指令……」
陸萬青指尖蜷起,渾身僵硬,像是被人直接釘在了原地。
他想到剛剛自己走到桔青路路口,遠遠看見他猛地打開院門,光著腳衣服都沒換的樣子。
看到門外的記者,眼中的光倏然消失。
舒辭剛剛是懷著什麼心情開門的?在他自以為冷處理的這段時間裡,他在想什麼?
「抱歉。」
陸萬青喉嚨滾動,低沉的嗓音中平添了幾分懊惱和自責。
他躬著身,低著頭,用那些Alpha最嗤之以鼻的姿態立在舒辭面前,餘光掃在他留有水漬的唇上。
他多麼仁慈,竟然在這種心情下還願意吻他,替他釋懷。
「沒什麼好抱歉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