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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怪她最近總覺得東西市上全是人,還有那麼多外國人面孔。京城這麼大,客棧邸捨得有多少家啊,能全住滿,怕是湧進來了三四十萬人呢。
今年是皇上登基的第七年,國泰民安,盛世好景,又恰恰趕上太后六十聖壽,一場萬壽節擺開了這麼大的陣仗,華瓊在京城這麼些年,也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,她坐在馬車裡若有所思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等五輛馬車挨個檢查了,官差揮手放行,馬車隨著人流繼續慢騰騰地往前挪。
穿過那條長長的門洞,城門外還有一道瓮城,中彎兩邊窄,是一道半圓形的厚牆,像攏在城門上的一隻大掌,牆體比內城牆更厚,是城門外的一道重要屏障。
出了這兩道城門就是護城河了,河上的石橋古樸厚重,是條直橋,仍然很長,車輪碾著石磚轆轆響了半天,還沒走到頭。
唐荼荼頭探在車窗外,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橋磚數,可馬車顛簸,坐在車上數不清,也看不清河流全貌。
“娘,等我一會兒。”
她落下這麼一句。在華瓊反應過來之前,唐荼荼鑽出馬車,手托著車轅借了一下力,抬腳跳下了車。
馬車雖行得慢,卻沒停,她這麼一跳,把華瓊嚇得心都停了兩拍,忙喝停車夫,掀簾回頭去看,看見荼荼穩穩落了地。
“怎麼啦!你丟什麼東西啦?”
華瓊還當她有什麼急事,卻見荼荼走回橋頭,一步一步以腳丈地,從橋頭到橋尾走了一遭,算了算護城河有多寬。
華瓊氣得肝疼,從簾窗探出頭喊她:“別測了!十五丈!你問我不就行了麼!”
唐荼荼飛快算著,不是十五丈。她腿短步小,左右腳各抬一回為一步,一步60厘米,准得很。這樣算,城門前的河道應該是寬52米。
橋是斜橋,從城門出來是條下坡路,城門地勢高,塹壕挖得低,上下錯開的幾米落差,就是個易守難攻的勢頭。
整條河河道平直,明顯是人力活兒,沿著城牆擴掘加寬,再引周圍河水入濠。西城河的水是順著臨都山下來的,借山勢地形,成了一條活水,遠遠還能看到北面的水閘,不知開閘時,水流能有多急。
唐荼荼飛快記錄著一切信息,又仰頭往城牆高處望,隱約能看到垛口上露出一截截的圓炮,這座城樓上足有十幾座炮台,可陽光太刺眼了,唐荼荼看不清是什麼火器。
轉念一想,就算看清了,自己大概也是認不出來的,年代相隔太久遠了。
她顧不上細看,華瓊已經催促了好幾聲。華瓊不走,府里的四輛馬車也都綴在後邊等著,把橋擋得嚴嚴實實。後頭的車馬全被她們一家截住了,好幾個趕車的漢子臉上都露出了怒容。
“來啦!”
唐荼荼快步跑回馬車上,被華瓊呲兒了好幾句。
“娘,你彆氣,我下次不跳了。”
她眼神純良,乖乖認錯,心裡卻把城牆數據記牢實了,覺得這趟下車看得還算滿意。
不愧為皇都,內城牆防守尚且如此,不知外城牆更是如何的威風了。
出了西城門,路就寬敞多了。
城門腳下還支著些茶寮馬棚,走得越遠,這些就看不到了,只在道路的三岔口上支著幾頂瓜棚,有附近的村民看攤兒,擺一地西瓜,賣得也便宜,供趕路人解渴。
這是官道,往來旅人不少,客商也時有得見,多的十幾人結成馬隊,少的三兩個,趕著騾馬車、挑擔的都有,還有裝束落魄,一點也瞧不出身份的人。
馬車又走了一個時辰。
剛開始看見往來旅客和兩側風景,還覺得稀罕,看得多了就沒意思了,唐厚孜和珠珠靠在車壁上昏昏欲睡。
唐荼荼絲毫不覺得困,她按著馬車速度和行進時間,估摸路程,又照著兩側山勢估摸方位,她腦子裡,一幅不夠精準的官道地圖徐徐展開。
等回城時,這條道再走一遍,地圖就差不多能成型了。
走了大約二三十里地,下了官道,村子就越來越多了,路兩旁立著些村碑,王家村、趙家崗的,姓氏在前,明顯都是一脈相傳的血緣村落。
唐荼荼忽然奇怪起來:“娘,姥爺哪兒來的地啊?”
華瓊昏昏欲睡,正犯困呢,就聽著這麼一句。華瓊睜眼笑道:“你倒是什麼都好奇,什麼都能想得著。”
華姥爺是從天津府舉家遷過來的,但這“舉家”,也只是帶了妻兒老母。天津富庶,華家兄弟們一個沒跟來。所以華姥爺在京城這邊無根無土,無親無族,孤零零的一家。
老人觀念,沒地土、沒家祠便不算家。早年,華老太爺就一直對這事兒耿耿於懷,後來發跡了,頭一件事就是安置農田地土。
內城裡邊花銷大,進項卻也多,但凡會點手藝的,找對了門路,錢就跟天上掉的一樣,好賺得很。而坐落在天子腳下的村鎮,往往窮不到哪裡去,是以京郊村鎮的地主與富農,攢夠了錢,多數都要攜家帶口往內城走。
外城大片農田荒了下來,有親戚朋友照料的,就託付給親朋幫忙種著,沒人照料的,也能僱人去種。可田間地頭,一年到尾賺不了幾個錢,很多進了城的農戶不願意麻煩,多數要把家裡頭的幾畝地賣給別人。
比如城西的張家屯,里正家的兒子最出息,在京城裡開了家喜轎鋪——給新嫁娘做喜轎的,連吹打鼓號、唱喜迎賓、喜服霞帔、鬧洞房,一趟全包攬了,賺得盆滿缽溢,幾年裡生意翻了好幾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