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9頁
隔了片刻,是寧家村村民鬼哭狼嚎的動靜。
“小人招了,小人招了!差爺別打板子!”
“是俺們鬼迷心竅啦!差爺別打……都說這山上是個大財主起宅子,不差錢,雇個扛麻袋的一天都給半兩銀……是俺們鬼迷心竅啦。”
“差爺饒命啊!再不敢啦!”
手邊沁過涼水的雪梨飲早已放溫,晏少昰端起來抿了一口,向後靠在椅背上。
他抬頭望向高高的房梁與屋頂,食指敲在桌上,篤,篤,篤,像木魚節拍。
人聰慧得過了分,多數信息都不需言語,他坐在這鋼鐵巨室的肚子裡,看看這裡,看看那裡,便能把每一樣構造做什麼用琢磨得八|九不離十。
頂上的三角吊頂鋼架,隔塵網紗,封了石膏板的保溫層,幾人環抱的大煙囪,一條爬梯如盤龍……
晏少昰循著片縷痕跡,想未來的“工廠”又是如何震撼的模樣。
叄鷹從前院看完戲,神清氣爽地回來,看見殿下還在那坐著,今兒殿下不知怎麼懶洋洋的,氣短懶言,沒什麼精神。
叄鷹勾過個馬扎往他腳邊一坐,愁得直拍大腿。
“主子,您這不行啊,追大姑娘不是您這個追法。今兒這多好的時機,天上掉機會,您但凡掏出腰牌揮兩下,滿地都得跪下喊爺,又威風又頂事兒,還能讓姑娘受這委屈?”
晏少昰抿著雪梨茶,慢騰騰的,起頭是不相干的話。
“進這鎮時,鎮門口有座忠孝節義牌坊,兩邊楹聯寫的是——里門風俗尚敦龐,年少爭為齒德降,可知意思?”
叄鷹還在琢磨字。
二殿下不是耐心人,不花工夫等他。
“這首詩後邊還有兩句,乃是自誇,夸家族裡的風氣好,老人溫恭良善,少年人耳濡目染,跟著老人學來了好德行——可進鎮以來,你瞧,哪來的俗尚敦龐?”
“姑娘要在這縣裡待三年,她打交道的一半是官,一半是民,官是說嘴郎中,眼高手低,民是矮子觀場,寒腹短識。她近哪樣都不好,得往中間劈出條路來。”
叄鷹鼓了兩下掌,妖聲怪氣那味兒就出來了。
“爺說得對,爺有理。左右姑娘才十五,問親的還沒踏破門檻呢,急什麼急?外邊抓著姑娘噓寒問暖的公子哥才不算什麼事兒呢。”
晏少昰一口氣沒上來。
“誰??”
第288章
灰水泥抹面的煙囪要是有靈智,大概萬死也想不到自己能迎來這樣的高光時刻。
這麼大、活生生的一個皇子!踩著爬梯站在它身上。
晏少昰憑欄俯瞰,聽著風把兩人的話吹進他耳朵。
那公子哥咋咋呼呼,言行無狀:“茶花兒!路上就聽說你們山上惹麻煩了,還跟莊稼漢動手了,沒事吧?”
唐荼荼說話聲小,沒聽到。
“要我說,你爹真是拿著糠米錢,操著皇帝心,堂堂縣衙多少吃白飯的,他派誰不行,非要叫你一姑娘家天天跑山上來監工?兒子不在跟前,也不能逮著閨女使喚啊。”
山上監工,這是對外的說法。唐荼荼彎起眼,裝模作樣嗯一聲。
公孫景逸見她不愛聽這個,又抓起別的話茬,喜眉笑眼問:“過幾天你去不去海邊玩?六月初一,這也是個大節,是拜海神娘娘的。”
天津不愧是海濱城市,十個節八個都跟海有關係。二月二龍抬頭要祭龍王;三月穀雨百魚上岸,乃開海節;五月端午龍升天,扒龍舟要從江堤劃到海口。
端午過去還沒半個月呢,這又要拜海神娘娘了。
唐荼荼頭不自覺地往身後偏了偏。二哥來天津散心……
她於是意動:“是不是很熱鬧?”
“那沒得說,咱這兒過節哪有不熱鬧的時候?全津門但凡靠海吃海的,都要去拜海神娘娘,你在那兒能見著全城十之七八的門戶子弟,各家姐姐妹妹去的也多,光牌九就能聚好幾桌。
“而且這回不一般吶,我太爺爺恩准了,會撥兩艘海滄船給咱們玩,十幾丈長的大戰船,帶你開開眼。”
又哄著她:“茶花兒一塊去唄,平時喊你五回,爽約四回半,成天悶在這荒山上養蛐蛐呢?”
公孫景逸說著,突然睜大眼湊近半步,嗅了嗅,滿臉掩不住的驚奇:“茶花兒,你今兒搽粉了?香的!你還塗口脂了?”
唐荼荼:“……”
她都洗了兩把臉、擦了五回汗了,唇脂也洗掉色了,這什麼狗鼻子。
出門前懷揣的少女心思被他一指頭戳破,唐荼荼立刻臉紅起來,循著高處飄去一眼,沒敢多看,窘窘地解釋說:“我沒睡好,隨便抹兩下遮遮黑眼圈。”
“你羞什麼?姑娘愛俏,塗脂抹粉多正常的事兒,我家裡姊姊妹妹每年胭脂論斤買,排污渠那水都飄著胭脂色。”
可瞧茶花兒搽粉了就是稀罕,公孫景逸左看了右看。
入眼是茶花兒面飛紅霞,目光“嬌羞”躲閃的樣子,公孫景逸有一剎那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脈,倆眼睛直了圓,圓了直,呆呆問。
“你不會是,因著知道我今兒要過來,特意打扮的吧?我昨天給你家遞的帖子。”
這向來舌燦蓮花的公子哥忽然從臉紅到耳朵,紅透了脖子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