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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知道人窮到根上,什麼都做得出來,但那些疍民……骨瘦如柴,溫飽尚不能夠,哪裡買得起兵器?我想不通他們是拿漁網還是魚叉造反。”
芙蘭不是愛動腦的性子,被這幾問繞得稀里糊塗,但話拿得很緊。
“總之姑娘上了島離他們遠遠的,哪裡有爭鬥咱都要躲著走。我和叄鷹沒攔住姑娘上船已經是大錯了,總得把姑娘安安全全帶回去,您就是擦破一絲油皮,主子也必定要發配我倆掃馬廄去。”
她講得好誇張,唐荼荼笑起來,把幾片柴魚乾嚼了又嚼,到底沒捨得浪費這口糧食。
她兩人住在艉樓邊角的房間,一整夜,哨衛隊走過的聲音不斷。唐荼荼迷迷糊糊睜開眼,窗外攏著一片不詳的月光。
……
“姑娘,醒醒,要靠岸了。”
唐荼荼一骨碌坐起來,推開窗往外望。
廟島上的娘娘宮是高祖時建的,至今一百六十餘年,香火不斷,又因為地處遼東與山東之間,是北方唯一一個建在海島上、離了岸的娘娘宮,北方沿海幾省處處都有娘娘廟,但海民只尊此處為正神宮。
東側的碼頭常年清理泥沙,可供大船靠岸。
唐荼荼洗了把臉,脖子上掛瞭望遠鏡,把穿了半天的皺皺巴巴的披肩疊成雙面,罩頭上擋風。
這一裹頭,打扮得像誰家小老太太,她踩著船梯往下走,公孫景逸愣是沒看見她,最後在一群山東兵里瞅住了最矮的那個,匆匆追了下來。
“茶花兒!你跟緊我,萬萬不能亂跑。”
“怎麼連個接應的也無?這叫我該上哪兒去?”
他絮叨了好幾句,卻見唐荼荼一門心思只盯著望遠鏡看。公孫一愣,自個兒覺出了不尋常,止住了話。
廟島太靜了。
傳令兵說“疍民造反了”,公孫景逸長這麼大,只從書里看過“造反”是什麼意思。他以為這麼巴掌大的島,該會打得刀棍亂飛、血肉橫流,在船上時就做好了拔刀的準備。
可眼下,島上微微籠著薄霧,沒有爭搶,沒有喧鬧,岸邊泊著幾百條小漁船,平靜得像一個晨曦中未醒的夢。
這是……打完了?
“大人!大人!”
巡島的小吏騎著馬趕來,身後跟著蓬萊縣的幾個捕頭,互相驗過牙牌與兵符,立刻招呼人手給他們備馬。
“娘娘宮在島中心,住持和十幾位真人都在裡頭,疍民圍著那塊地方,我們的人手進不去。晨起時分派幾個捕快進去給真人們送了點飯,捕快還被扣下了。”
“他們許你們進去送飯?”
唐荼荼聽得更古怪,舉起望遠鏡,朝鳳凰山山腳的方向照了照。
這矮山山腳一眼可以望到頭,疍民很多,把神宮前的路圍住了,遠遠看,其中一半是青壯,一半是老弱婦孺,小孩兒遍地跑。周邊升起一團團的炊煙,大約是在席地生火做飯。
這架勢……不像造反,更像是聚眾示威。
“我們抓了疍民里的幾個頭目,審問了半日,消息不知怎麼走漏了出去,這群臭咸鬼消息好靈通,光是從昨兒清晨至子夜,竟聚起了幾百條疍船,接連不停地闖島!他們雖沒有刀槍,可聚起這麼多人壯了膽,竟脅迫衙門放了他們的人。”
“大人您給評評理,我們抓人辦案,怎能放走賊人?——那些臭咸鬼竟圍住神宮,把真人們全關進裡邊了。”
小吏開頭講得中肯,後頭也越說越惱火了,腳步邁得又重又疾,領著大人們直奔牢房而去。
“我真是……我真是服了這群兵爺爺。”公孫景逸早上沒吃上飯,中氣都提不起來了。
“我昨夜以為出大事了,半夜我都沒敢合眼,我磨完了刀磨匕首,還穿了我爺爺給的護心甲。”公孫越說越鬱悶,把二十斤重的甲從脖子上拽下來,“我以為我帶這六百兵來平叛的,結果是一群窮疍戶領著爹媽兒孫堵了廟門?這是造哪門子的反?”
他嘲完了,瞪旁邊捕快:“開門啊,愣著做什麼?”
被抓起來的疍民已經關了兩天一夜了,小島上沒有牢房,只有雜物院後頭有幾間廢棄不用的草料屋,窗戶全都拿木板釘死了,只留了幾條透氣的縫。
公孫附在窗上往裡看,烏漆墨黑的,什麼也沒看著。
看門的捕快面孔年輕,拿鑰匙開門之際提醒道:“大人留心,此人是疍民的頭目,名號還挺響當,叫‘閻羅’,脾性也烈,抓他很費了一番事……”
開門後只看了一眼,捕快差點跳起來:“人呢?人呢!叫他跑了?!”
他衝進屋裡搜著紙皮爛草,慌慌張張一通踅摸,公孫景逸皺著眉往牢房裡走了一步。
突然!
頭頂一張大網朝著他罩下來,一灘黑黃之物挾著臭氣砸了他滿臉,公孫景逸被這熏天的臭氣砸得分不清北。那閻羅竟在牆後窩著,身形暴起,手裡的武器朝著公孫肚子攮來!
“公孫!!”
唐荼荼夜裡睡飽了,反應快得出奇,狠狠一腳,把閻羅踹回了牢房裡。
姓閻的本就受了傷,這一腳之後,蜷在地上不動了。
“少爺!”
“公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