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4頁
上香的信士有時逛進來,來了又走,留不了多久。
唐荼荼什麼也沒想,放空腦子,坐在蒲團上,聽著外邊的道長撞金伐革,吟著《度人經》。
旁邊的二哥一直坐在那兒,守著一隻紅泥爐燒水,壺咕嚕咕嚕開了,他捻點茶葉沫灑進去。
直到請神大典結束,公孫家的僕役找進來,急匆匆落下一句:“姑娘怎麼還在這兒喝茶呢?我家少爺小姐遍地找您,快去吃席呀,吃完下下飯就要登船啦!”
唐荼荼愣住:“這麼趕?”
她衣裳淋了點雨,已經不能見人,急匆匆找了家客棧更衣洗頭,因頭髮淋雨會癢。
祭媽祖供的是三牲,豬、牛、羊,信士能不能吃葷要看地方,此地是不忌葷的。城裡來供神的士紳不光施香火,還會集錢贈予漁村三天的流水席。
流水席,不分什麼首尾次序,男女老幼隨便坐,一桌八位,坐滿就開席,吃完了擦把嘴便走,清台撤盤都有雜役收拾,頗有鄉間趣味。
人太多,唐荼荼已經看不見爹娘的影兒了,卻看見了葉先生,一問,才知爹娘去了酒樓,滄州來的通判大人做東,請縣裡的官員吃酒。
那是知府座下的二把手。唐荼荼大約有了數,領著二哥找收拾利落的桌子坐下。
此處淡水用得節約,又是流水席,前頭用過的碗筷過遍水就算是洗了,乾淨不到哪裡去。
晏少昰學著唐荼荼,拿大麥茶淺淺燙了燙碗筷,就這麼吃了起來。
唐荼荼:“二哥要是吃不下,咱們去外邊吃吧。”
他道:“無妨。”
無妨確實是無妨,但他坐在這兒,是個人都要多看兩眼。
鄉間大席,雞鴨魚肉四大盤是必有的,上頭擺著肉,底下白菜土豆墊分量。米飯沒蒸夠火候,口感發僵,湯起了個“翡翠木樨羹”的雅名,實則是冬瓜雞蛋湯,煮熟冬瓜,勾點芡,再一隻雞蛋攪勻了潑鍋里,撒點鹽就是一大盆湯。
農民沒有用公筷的雅習,席上便也沒擺公筷,大人忙著替自家孩子爭菜,把雞魚往小孩面前端,推盤換碗,汁水在桌上淋漓滴答。
二殿下也不多瞧一眼,只就著面前的涼拌水芹吃他那碗米,真真正正的粗茶淡飯。
唐荼荼給他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碗裡,晏少昰頓了頓,也夾起來吃。這不是地道的五花肉,三分瘦肉連著七分膘,大約是肥肉味道重,他含在嘴裡有一會兒,才咽下去。
唐荼荼有一點點想笑,悄悄問:“你是不是怕自己不節儉了,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?”
她是打趣的意思。晏少昰卻點頭。
“怕。”
他抬眸瞧她一眼,又垂下眼睛,慢騰騰吃那碗米。
一個“怕”字,殺沒了唐荼荼半條命。她想她可太不是東西了,怎麼能那樣說他,拿最狠的話扎他心。
唐荼荼愧疚得不行,放在桌下的手攥了攥他的袖子,不知道該做什麼,又悻悻放下。
不等收回手,被那隻大掌握住了。
晏少昰握著她的手翻轉過來,往她掌心裡放了一物。
是道觀發的經牒小冊,招納百姓入教信教的,進門時人人都能領一本。手大的袖珍書,唯獨封皮上兩溜小字寫得很好。
——天下太平,五穀豐登,萬民作善,鹹得長生。
占盡幾個好詞,唐荼荼彎起眼睛,把這小冊子塞進書袋裡。
第295章
請完神,之後是盛大的海祭。
拜天后有一套成章成法的講究,譬如元宵節要放海燈;三月初三娘娘壽辰,要抬著金身繞海岸一圈,這叫娘娘繞境巡安;九月初九是娘娘羽化升仙的日子,童男童女面朝海跳八佾舞、魚苗大放生。
而這場開光典也有開光的講究,三千信士要出海祭拜——當年海神娘娘的真身是從福建賢良港出發,“乘席渡海”到湄洲嶼羽化的,再加上北地爭執名人故里,所以在天津,這一傳說變成了“娘娘從津口出發,渡海到達山東蓬萊島羽化”。
最虔誠的信士每年會搭上神舟,重走娘娘升仙之路。
蓬萊離得不遠,坐大船一日半就能到,正值悶熱的三伏天,去蓬萊就成了條極熱門的遊玩路線,京畿、遼東、山東幾地有錢的商客、文人都會坐船出行,組成一個浩浩蕩蕩的祭海團。
碼頭南北側的干船塢是一排人工挖鑿的大塘,平時排空水,塘底只剩砂石,用來泊船修船。這會兒一開閘,海水痛快地湧進去,幾十條樓船隨漲水而浮高。
從運河一路過來的大官、豪商都有自己的船,沿岸船工無數,絞船索的、扛壓艙石的、趕著臨上船前吃麵吃肉的,海岸上一片紅火。
“茶花兒,怎麼還不登船?”
公孫和光老遠看見她,揮手喚了一聲。
這平時總是一身騎裝的姑娘,今兒換了條彩袖裙,兩條袖幅上點染了大片的五彩雲,很驚艷。
唐荼荼說:“我等我爹和母親呢,珠珠也不知道在哪兒。”
和光又驚又奇地瞧著她:“茶花兒你是傻了還是怎麼?大人們全坐另一條船啊,咱們這條是相顧船,刨掉八十個搖櫓兵,就是一船的青年才俊和妙齡大姑娘——相顧懂嗎?大伙兒趁著一塊玩,相看相看,看對眼了就是姻緣,看不上的心裡也就有了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