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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千箭矢與弩|槍從背後射來,護著他的元兵一個個死去,烏都腦子裡一半的家國愛憎與另一半的人道主義撞成一團爛沙,濃重的血腥味塞滿他的口鼻。
可他什麼都做不得,只能扯緊馬鬃,被天命裹挾著走。
身後的元兵不知是死了,還是換防了,他又被換上另一個士兵的馬背。
盛夏的皮革甲藏不住體臭,身後那兵身上的牛羊膻味兒重。烏都被熏得窒了一口氣,心口又重重地跳起來,掙扎著要回頭去看。
那壯漢一隻大掌禁錮住他,低低一笑。
“抖什麼?沒出息——你老子來了。”
草原上布出去的探子、前哨無數,每日戰報十幾封,到了克烈部出兵攔截之時,戰報的頻度甚至高達每日三四十封,馬不停蹄地送往上馬關。
“殿下所料不錯,元兵拼死護聖子,不停加快腳程,逃得飛快。”
“榮將軍大捷,率勝州兵千里追殺,斬下兩員敵將首級!”
這是大捷。
薩滿教乃北元國教,一個能呼風喚雨的大靈童幾乎是板上釘釘的大巫了,元兵要保他,勢必投鼠忌器,處處受掣肘,只能不斷甩下小股騎兵斷後,前方大隊伍朝著大都方向逃。
而所謂“斷後”,甚至不能說是策略,純粹是一茬又一茬的送死隊。
那地界才出長城,盛朝的炮車與火藥補給能源源不斷地跟上去,只要火炮跟上,前鋒都不必近前,敵方的後衛就大片大片地倒下去。
晏少昰臉上沒露笑意,只問:“烏都如何?”
監軍沒敢說一輛炮車追得近了,差點把小公子轟成渣,只說:“殿下放心,咱們的炮一直追著他們屁股打,沒敢高抬炮筒——元兵先頭隊伍不停換防,圍成了個鐵桶,小公子必定毫髮無傷。”
“克烈部橫插一腳,也客汗雖說出了兵,卻要求元兵重整陣型,與他一起合力反打咱們的前鋒營,不許那群巫鬼借他的道先走。這就相當於是把那群巫鬼攔在了邊境上。”
晏少昰抓住關節,細細咀嚼:“不許借道?”
陸明睿笑道:“也客汗鬼得很,是怕咱們的火炮一直往前推,克烈部無抵擋之力。他這一手,直接把什麼大巫大靈童的截留在城內,名為庇護,實為人質——要是打退了咱們,他北上去跟元汗請功,要是打不過咱們,立刻捆了人質跟咱們盛朝投誠!正是進可攻,退可守,猾得很!”
克烈部,蒙古草原的強勢部族之一。
北元版圖雖劃得大,陰山與漠南草原這塊卻都是鐵木真時代打服的,如今第二代汗王窩闊台對外稱頌自己寬宏大度,厚恤各部,各部難免要動點心思。
正事議完,已近黃昏,主帳里的文吏終於得了點喘息之機。
這時節的雨總是下得痛快,上馬關坐落於高地,一面迎風坡一面背風坡,日日半城風雨半城晴,空氣潮得很,卻也把暑氣壓下去了,尚且不算難過。
太醫剛從軍帳內退出來,廿一抬腳上前,低聲問。
“殿下如何了?”
陳太醫搖頭唏噓:“頭疼最忌憂思勞神,殿下經絡壅滯,血脈不通,我在他額上以溫針炙刺了五針,先行氣活血,再取藥汁滴入穴。”又低聲說:“用的全是虎狼之藥啊,不停藥則提神醒腦,可熬過這陣子,怕是要大病一場了。”
“您費心了。”
廿一送人出了門,抱著劍在帳外溜達了兩個來回,方一咬牙,想進帳去勸殿下不能再這麼消耗身體了,便見又一個令兵背著兩桿三角旗,疾步跑來。
——紅旌,危急!
“殿下!大同最大的炮藥庫炸了,死傷累千!”
左近一群將軍聽得消息,譁然大驚,都疾步衝進了主帥營。
“因時已盛夏,熬硝匠們晝夜不歇,一時疏忽失察,沒防住火藥受了潮,堆積成山的硝粉自燃,硫磺、硝石几個庫房殉爆,火足足燒了兩天一夜才撲滅!”
“元兵窺得端倪,趁機反撲,二十萬大軍發兵向南,已經用投石炮轟斷了長城!”
“代親王不敢倉促出兵,只得下令死守城防,可整個大同的炮藥撐不過五日,親王請旨求皇上點兵增援!”
來不及的。
晏少昰掃一眼兵棋大沙盤,這些時他日日看這棋盤,已經將戰局熟記於心,當機立斷道:“點五萬精銳,急行軍,五日內趕到。”
大同,不僅是京城西北唯一的屏障,也是北地最大的兵工廠,大同要是破了,這仗便沒必要打了。
監軍急得白了臉:“殿下不可!您糊塗了,怎能點五萬人馬!?”
說至驚駭時,竟扯住了二殿下的手臂,又驀地反應過來自己此舉大不敬,一個猛子扎到地上跪下。
“大同是不能丟的重隘,咱們上馬關就敢丟了嗎?五萬兵馬,還是精銳,會掏空咱們一半的戍軍!”
“是啊殿下,雨天一受潮,咱們的火炮保不准哪天就啞火了,這半年苦練精銳還唯恐不及,哪有餘力去援代親王?”
“若調走了精銳,蒙哥此時大舉進犯,攻破上馬關,南下便如入無人之境!京城危矣!皇上危矣啊!”
這話說到根兒上了,一群老將也認定萬萬不可出兵,該是等大同的戰報送回京城,再由皇上定奪才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