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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確實是慢得很。晏少昰心想,要是照她那速算本事,大約能節省好幾日工夫。
可惜是個姑娘,還快要及笄了,要是收作幕僚提拔起來,又有御史拿著一兜子禮法找他麻煩。
晏少昰只略略一想,便止住了念頭。今早就露了點苗頭的頭疼,此時洶洶地犯起來。
唐荼荼還在跟那塊魚肉作鬥爭。她不會剔魚,也不知道魚刺有長勢紋理一說,幾乎是牙齒一根一根往外銜魚刺,再一根一根吐到手帕上,吃個魚狼狽得厲害。
這是鯽魚,時近八月鯽魚肥了,這魚本就刺多,又是紅燒的做法,小刺裹在醬汁里,看也看不著,全憑嘴感,吃起來讓人著惱。
費勁巴拉地吃完兩塊魚肉,唐荼荼把魚骨上剩下的零碎肉末都拿筷子剔乾淨了,一副沒吃飽的樣子。
桌上兩葷兩素,四碗米,那丫鬟剩了半碗米,剩下三隻空碗都摞在唐荼荼手邊。雖說碗不大,但她這食量也遠遠超過同齡的姑娘了,跟半大後生也差不離了。
晏少昰手摁了摁額角,閒聊一般問起來:“你是平時食量就大,還是只有力竭後才會餓得不行,才急著吃東西?”
家裡邊都知道唐荼荼好吃,都當她是單純的胃口大,所以飯量大,只盼著她每頓少吃一點,餓出個小胃來。還從沒人這麼當回事地分析過。
唐荼荼乾笑一聲:“……平時食量也大。”
“饞肉?”晏少昰垂著眼皮,看著她清理魚骨的筷尖。
唐荼荼知道他講究多,落了筷才答:“不是饞肉。”
晏少昰:“那是饞珍饈?吃見好吃的就沒了度?”
“也不是。”
唐荼荼經不住人這麼問,更窘迫了。一來,她這暴食症有上輩子許多的心理癥結在裡頭,亂麻一樣纏在一塊,自己還沒解清楚。
二來,胖不胖的,她怎麼說也是個姑娘,多少有點羞恥心。
可二殿下神情嚴肅,瞧不見嘲笑和揶揄,還一臉深沉樣子,仿佛在做什麼研究。
唐荼荼只好道:“不是饞,就是嘴閒不住,兩個時辰不吃東西,就覺得胸悶氣短,再不吃,就頭暈。要是連著半日不吃點東西,眼前就全是雪花點子,仿佛有人拿著石頭一下下地往心上砸。”
晏少昰怔了怔,這形容,他能想像得著了。
他對唐二這怪病有點在意,前兩回見著她那驚人的食量,晏少昰就生出了許多疑惑,眼下見她肯坦言相告,問題就更多了。
“你這有點像是戰俘病,太醫院院正說過,戰俘病是心病——你以前挨過餓?”
唐荼荼正琢磨他說的這“戰俘病”是個什麼毛病,古代對心理疾病的研究麼?神思沒跟上,迷迷瞪瞪應了一聲。
晏少昰便“心領神會”了。近些時暗衛傳回來的信兒,都說唐夫人隔三差五地去廚房交待“晚飯桌上不能見葷腥”,“湯多點,不能多上乾糧”,還特特交待廚房“只能讓二小姐正點吃飯,不能吃零嘴”。
堂堂一家主母,苛待至此,顯得小氣又惡毒了。
“爺,您點的菜來了!”
酒樓跑堂的都有絕活,兩手端六個盤輕輕巧巧,樓里幾道招牌菜,被小二一趟上齊了。
等菜上了桌,晏少昰瞧了一眼,又覺得毫無食慾了。
今日主家宴席,全是大鍋菜,這大鍋菜勝在速手、量大且味兒香,毛病卻也明顯,毫無擺盤美感,賣相雜亂,汁水亂流,油也多,瞥一眼就覺得膩。
晏少昰剛從刑部下了值,本就吃不下什麼東西,天不亮空著肚子去上了早朝,下了早朝才填補的朝食,方才又叫表弟的混帳事兒給氣得堵了一堵,全滯在胸口了。
眼下,只舀了碗竹蓀湯,端著細細啜飲,是它家酒樓的招牌湯,滋味尚且過得去。
廿一跟了他多年,對殿下習性了解得比對自己還透徹,只對了個視線,廿一便懂了主子的意思,揮手叫來兩名侍衛,將幾道菜撤到了大堂中,讓幾個侍衛坐下吃喝起來,自己去後廚重新吩咐菜譜。
雅間門開合間,露出堂中一個小二,那小二一路吆喝著“客官避讓些”,雙手端著個熱氣騰騰的大銅鍋,進了隔壁雅間的門。鍋子剛端進去,左邊那屋裡的客人就熱鬧起來。
“吃過熱鍋子麼?”晏少昰忽的問。
唐荼荼:“啊?”
“這一品香,以前叫‘一鍋香’。”
晏少昰道:“他家掌柜是北地人,做這熱鍋子是京城有名的。有一回冬天,我父出宮微服私訪,正逢天降大雪,父親抬腳進了這家酒樓吃了頓熱鍋子,說了句‘味兒不錯’。”
“飯罷碰上了幾個官員,露了身份,父親索性坐下題了一幅字。這家酒樓自覺提了身價,便改名為‘一品香’。但它家發家的熱鍋子,味兒應該還沒丟下,要嘗嘗麼?”
唐荼荼:“嘗!”左右她也沒吃飽。
她拿著食單看了會兒,沒太看懂怎麼點,只勾了五六樣素菜。
像是囊中羞澀,專門沒點肉。
晏少昰看在眼裡,接過食單時,便補著她沒點的菜,幾樣葷菜各勾了一份,還點了兩盤魚片。
等待熱鍋子上的工夫,晏少昰問她:“怎麼一人出來了?你爹娘兄妹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