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8頁
這片山瓷實得連口井都鑽不動,姑娘選的廠址左不挨坡,右不挨河,施工幾個月了,再潮的天也沒滲過水,選址這麼好的地兒,蓋個行宮都富餘——當初左中候來了一看,也就直接開工了,誰知道地底下埋沒埋著墳?
將作監幾位大人壓著聲附和。
唐荼荼被他們狐疑的目光看得更氣,深深吸口氣。
“這當初就是一片荒地,表面是半尺的砂土,底下是次堅石,用鎬頭才能鑿開,因為缺水,樹都沒長出來幾棵——我當初是先刨了土,挖到老土層才開始向下打基坑的,誰家墳會埋到地底五米去?”
她氣得連“米”都出來了。
“我去跟他們講清楚。”
唐荼荼一把撩開帘子,還沒擠進人群,被叄鷹拽住了。
“姑娘哎,你還沒看明白啊?”
叄鷹被這一群不食人間煙火的大人逗樂了,他做探子多年,走街串巷成了半個街溜子,早把頭尾瞧明白了:“我給你捋捋。”
“您是二月底開的工,這都五月底了,動工仨月了,前前後後雇了幾百個民工,聚在山上挖地蓋房,多大的動靜?”
“仨月沒人吭一聲,非得等廠房起頂了,闔家拖老帶少地跑過來鬧事,這不擺明了是訛住你要錢嘛?張嘴說底下有墳,你還能連牆帶瓦地拆了給他們看?不就是要你賠錢了事?”
唐荼荼一聽是這個理啊,驚覺這是一群碰瓷的王八蛋。
叄鷹聲量不小,寧家村的聽完一蹦三尺高,揮著钁頭朝他舞:“你這小子,毛沒長齊,哪有你說話的份兒?”
叄鷹殿下面前都敢插科打諢的角兒,怕一條钁頭?
“嘿!我就說了!棺埋四尺深是規矩,棺埋八尺是貴人,埋一丈半的那是王八!生前做盡虧心事,死了還怕人刨墳!”
唐荼荼:“……”好有道理啊。
兩邊正嚷著,西頭哭天搶地一聲:“都住口!祖宗爺又給老太太託夢啦!”
一群人定睛看去,先前吊嗓的老太太翻著白眼癱在椅子上,邊抖胳膊邊蹬腿,幾房子孫媳婦掐人中的,餵藥的,忙得不可開交。
唐荼荼沒見過這陣仗,被驚得丟了言語,怕這老太太是犯了什麼急病,抬腳才邁了半步,被二哥抓住手。
“裝的,不必理會。”
“啊……”唐荼荼神思不屬地應了聲,雖被他拉著坐下了,卻像屁股底下坐著雲。
她以前參與的都是政府工程,市政征地,工程開始得順順噹噹,結束得利利索索,從沒遇上過這樣的民事糾紛。看著這群撒潑打滾的老頭老太太,丁壯扛著鋤頭砸地砸牆,只覺手指尖發麻。
隔了半晌,寧家老太太悠悠轉醒,抹了把淚,哀哀道。
“老祖宗又給我託夢啦,發了老鼻子火,夢裡與我說務要把這幾個宅子給拆了,起了地皮,好叫壽材重新見太陽啊!”
左中候憋著火調和:“此處是我主事,刨地是決計不行,你跟你祖宗問問別的法兒。”
寧家村的村長族老四五個,躲在青壯後邊窺察了半天,此時總算理理衣裳袖子,挪著步到了人前。
族老是要在家祠中立長生排位的人物,是一族中說話最有分量的人,每年還能拿孝敬錢。能坐到這個位子上,要麼是靠年紀漲輩分,要麼是讀書讀出名堂的學問人。
寧家村刨掉那個秀才,再沒學問人,於是從村長到幾個族老都是古稀歲數的老漢,如出一轍的汗衫、麻褲、草編鞋,白頭疏發,一身皮黝黑油亮似老樹。
話里總算透了條縫。
“為今之計,只有挪墳了。”
“挪墳,哪那麼容易?要另尋一塊風水寶地,請來陰陽生問天買卦,再挨個推老祖宗和家裡後輩的生辰八字……起碼是二百兩銀子的事兒!”
“爹,二百兩不夠,得五百兩。”
“什麼五百!算卦老爺說得一千兩!”
唐荼荼:“……”
得,圖窮匕見了。
左中候不識人心,還真切地替他們發了會愁,聽到這兒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,立馬擰眉露出厭惡:“費老子這口,耽誤事……都散了都散了,姑娘報的官怎還沒到?”
又僵持了一會兒,頭前去請的衙役總算來了。
因為知道這是縣老爺閨女報的案,縣丞不敢拖磨,騎了匹馬跟著衙役上了山,遠遠看見姑娘安然無恙,也沒上前招呼“哎呀咱家小姐受累了”,不動聲色地傳召兩邊證人,就地升了堂。
兩排大刀衙役凶神惡煞地站在那兒,還提了幾杆殺威棒,這陣仗能嚇壞一半的平頭百姓,遑論是心裡有鬼的人。
晏少昰不便在官家前露臉,坐進廠房避了避,遠遠地,從一群雜聲里分辨唐荼荼的聲音。
“民女當初置地前,曾仔細勘測過地形,所有的檔案都上交縣衙備了底,包括工程立項申請、土地權屬、施工地形圖、建築簡圖,還有前前後後的投資概算、環境評測報告和收尾綠化方案,一樣不少,全在縣衙卷宗房裡鎖著。”
“當初。”她頓了頓:“縣老爺,特特派人過來瞧過,這裡確實是一片荒地,除了石頭土堆什麼都沒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