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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前邊怎麼了?”唐荼荼忙問。
葉先生聲兒壓得更低:“聽說方才宮裡有人進言獻策,說九皇子近來多病,一場中暑發痧都差點要了命,是肺氣不足、榮衛有損。”
“正好趁著太后壽誕,國喜之日,街上人多,瑞氣充盈,皇上允了九皇子坐輦車出宮行走,跳驅邪舞、祛病氣——一會兒行駕儀仗就要過來了,咱們且上樓罷。”
唐荼荼震驚聽著,頭兩天娘說葉先生坊間人脈多,唐荼荼只當是葉先生市井間狐朋狗友多的意思。平時從沒見過葉先生辦什麼大事,他竟能悄無聲息地知道這麼個大消息,還比所有人都早?!
九皇子今年尚未滿四歲,就已經體弱多病了麼?
他們幾人正半信半疑地收著攤,只聽見街頭街尾鼓聲沉沉,再聽不著別的了。
唐荼荼有點不放心,指指東南邊的興慶宮,悄聲問葉先生:“這是今兒晚上臨時起意嗎?讓一個……嗯嗯……坐車遊街,都不用提前安排的?萬一有個什麼……”
——閃失的,誰擔待得起?
身處鬧市,人多耳雜,她話都不敢說全了。
葉三峰“嗐”了聲。
“皇家的事兒,要什麼提前安排?說一嘴就是了。上頭人只管發話,再興師動眾都是掀掀嘴皮子的事兒,誰管什麼提前安排?底下人心驚膽戰地忙活一通,腦袋全拴在□□上,出了事兒就得伸頭擔著。”
“葉先生!”唐荼荼重重喊他一聲,直覺得腦殼疼:“您都敢當街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了,還用壓著聲兒麼?”
葉三峰嘿嘿一笑,幫著劉大劉二去收拾攤兒了。
才剛把各自的物件拾掇好,木攤架挪到牆邊,五城兵馬司和金吾衛立刻來清道了。
身材魁梧的兵士們鎧甲俱全,手持大盾,小跑著前進,將擁堵的人群衝出一條道來。還有內監高舉著“迴避”牌,一路緩行而來,把路人全部擋在後邊。
本就擁擠的東市霎時沒了落腳之處,人群清理了一半出去,退至東市外,剩下一半迴避到路旁和商鋪里。
唐、容兩家的少爺小姐都回到了樓上,在欄杆邊站成一排看熱鬧。
街頭街尾的鼓聲鏘然變奏,更強勢有力起來,一力壓過滿街花樓上的排簫、琴瑟聲,將別的所有樂聲都襯成了靡靡之音。
滿街只有這鼓聲,鼓槌越來越快,也離得越近了,好像在慢慢向西行進,震得人耳膜都顫動起來。不多時,又加入了莊嚴肅穆的編鐘聲,徐徐盪開的鐘聲穿透東市,與鼓聲平分秋色。
這大氣磅礴的調子一出,葉三峰雙眼亮起,抓著自家少爺提溜到最前邊,“這是北境軍鼓!驅百邪、揚國威的,少爺多聽聽!”
這軍鼓不愧為軍鼓,叫唐荼荼一個從沒見過古代戰場的異世人,也被催出血性來,滿心都是“笑談渴飲匈奴血”的壯志情懷。
“來了!”
葉三峰低喝一聲,眾人都朝著北街望去。
百名儀衛之後,就是九皇子的輦車了。那輦車輝煌璀璨,實在奪人眼球,唐荼荼卻一眼晃過去,目光落在了一匹大紅馬身上。
原來,是二殿下領著弟弟遊街啊……皇上怎麼又把這勞心費力的事兒交給他了……
唐荼荼心裡鳴了句不平,念頭冒出來,她自己一怔,心說自己想得真多,甩甩腦袋把這念頭扔出去,又望著北邊看他。
站在高處,街上燈火璨然,看得實在清楚。
二殿下雖面上含笑,不時向兩側百姓點頭示禮,實則,他肩頸肌肉都是緊繃著的,眉眼中帶著微不可查的燥意。
噢,他也是嫌煩的……
唐荼荼對他這個表情挺熟悉。
他今日,不像平時一樣穿一身白金袞服了,袞服換成了厚重的玄紅二色,大約是皇子的吉服,玄衣纁裳,束著高冠,濃墨重彩地入了眼。與之一比,容家二哥都太寡淡了。
二殿下騎在馬上,目光左右巡視,在望向街邊這家酒樓時,他的目光仿佛頓了一頓。
唐荼荼下意識地想縮脖子遮臉,袖幅抬到半道兒,她又停下了,好笑地想:這麼多人,他哪兒能看得清自己?想來只是不經意掃來一眼罷了。
雕欄不長,十來個人擠在上頭,早忘了男女大防,等輿車緩緩行來,又緩緩走過他們樓下,要往南面去了,葉三峰等人都回了屋。
幾個孩子卻還趴在欄杆上看熱鬧。
容嘉樹君子風度,站在最尾端,被探著腦袋的唐荼荼堵了半拉,幾乎看不著什麼。
身在皇京,這樣的場景每年都要看上一兩遍,也無甚新奇了,這少年倒是對唐荼荼更有興致,自尋了個話頭。
“方才題字雖累,卻也暢快,唐家妹妹銀子可賺足了?我聽義山說這題字是你想出來的主意,甚妙……”
未等說完,唐荼荼截斷了他的話。
“容二哥!”
容嘉樹正發怔:唐家妹妹怎麼跟他哥學,也叫他“二哥”了?
她側著身望著北邊,滿街的燈籠不知怎麼,好似全往她側臉上照,映得她臉上緋紅一片,似鍍了一層明晃晃的光邊。
妹妹總說唐家二姊胖,他倒不覺得……臉頰飽滿,可真好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