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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完,便趕著去下一家了。
左右住著的鄰居也都過來送禮了,禮不重,全是些文墨書冊、喜糕福糖等等,讓唐夫人鬆了口氣,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應承這人情往來。
唐府人忙忙碌碌過完這一天,還不算完。天黑以後,府里誰也不敢喧譁,讓少爺早早睡下。第二天,唐厚孜精神抖擻地起來,吃飽早飯,跟著爹爹去學台走了一趟。
學台被清查以後,一應人事升降還沒來得及,衙門要職且由禮部官員代任。
三百名中舉的學子會以每三十人一組,由翰林和國子監等十名考官出題,挨個“口問大義”,這就是覆核了——既問考生在貢院時筆答的考卷,也會臨場問些新問題。
如果考生答非所問,甚至連自己考卷上寫了什麼都想不起來,釋不了疑,那他在考場上就有僱人代答的嫌疑,成績就要作廢,並嚴查此次鄉試中有沒有舞弊。
而考官們臨場問的新問題,若考生臨時發揮得不好,答得中下,則會被歸為“有文才,無急智”的那一邊,筆錄中所得的名次就會相應往後調;相反,口問中答得精彩的,名次也會往前移。
這種名次調整,一是為了清查舞弊,二是為了篩撿遺才。重排過名次以後,所有中舉學子筆錄和口問的兩張卷子,全要放在學台留檔,京城學子都可以去學台借閱查看,答得特別精彩的卷子,也可以由民間拿去謄錄印刷,供天下學子傳閱。
唐夫人一整天都是緊著心的,接待完各家賀禮,她也坐不住,吃過了午飯,就在正廳來來回回地繞圈子。
“母親。”唐荼荼被她晃得眼暈,“哥哥是有真才實學的,肚子裡全是墨水,不會被考官問住的。”
唐夫人緊緊握著自己兩隻手,憂心忡忡道:“我如何不知?我就是怕那群老學究瞧你哥年紀小,故意問些難題刁難他。”
“……”唐荼荼理解不了她的邏輯,她自己反而覺得哥哥年歲小,更容易讓考官們生出惜才之心,筆試都過了,口問不該難為哥哥才對。
等到了後晌,哥哥和爹還沒進門,家裡的書童先跑著回來報信了,從大門一路跑進院,滿頭大汗,卻笑得看不見眼。
“少爺又進啦!提了名次啦,國子祭酒親點的第十九名!”
唐夫人緊了一下午的心如開閘泄洪一般敞開了,她猛地起身,起急了竟有點眼花,扶著桌站穩。
“還愣著作甚!快去給老宅報喜,再去岳家書院給少爺的夫子報個喜,請夫子明兒來家裡吃飯!廚房備好晚膳沒有?中午我寫的那桌魚躍龍門宴,一道菜都不能少!”
她把一群僕人支使得團團轉,唐荼荼幫不上忙,也插不上嘴,等著爹和哥哥回來。
不久後,唐老爺和兒子就進了門。唐老爺一掃往常的暮氣,紅光滿面的,胳膊攬在兒子肩膀上走了進來,大笑道。
“我兒真是了不得,整個直隸省第十九名!咱唐家多少年沒出過這麼好的名次,義山給爹娘長臉了。”
唐厚孜卻有點渾渾噩噩的,他站在爹和母親面前,把雙親囉囉嗦嗦的問話全應答完了,這才尋了個椅子坐下,神情恍惚。
“義山怎麼啦,怎麼不高興,是不是累著啦?”
全家人都望過去。
唐厚孜有點沮喪,理了理思緒,才開口:“前兒傍晚,聽到家裡的人報的信,我一聽自己考了三十六名,還覺得沾沾自喜——可今日我在那口問場上,才知什麼叫‘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’。”
“怎的?你仔細與爹說說。”唐老爺忙問。
唐厚孜茫然道:“有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先生,頭髮烏黑,精神瞿爍。他二十年間走遍中原,行過波斯、天竺、大食、倭國,連打著仗的蒙古都去過。”
唐老爺驚道:“真是奇人。”
“還有一個壯漢,身材有兩個我那麼粗,壯如鐵塔,他說自己以前是個屠戶,十年前他還斗大的字不識一個,散盡家財去念書,今年也考上了。”
唐老爺又笑道:“何止是屠戶,鄉戶人家也有不少窮孩子,靠發奮讀書考上了舉人吶。”
“這都不是叫我難過的。”唐厚孜搖搖頭,他白淨的臉上,眉眼都耷拉下來,接著道。
“最厲害的是一位跟我同歲的小公子,比我個頭還要矮一點,他是天津府來趕考的,經義試策中,他評到了八十名開外。上午口問時,他和我分到了同一場,他那口才,簡直是我這麼多年所見人里之最,比所有教過我的先生都厲害。”
唐老爺聽進去了:“是怎麼個厲害法?”
唐厚孜道:“才思敏捷,信手拈來的全是精妙絕倫的句子,但卻不拘泥於經典,全是他自己的所悟所得。考官問的普普通通一個軍防兵甲題,他竟能從西北邊防、中原關隘,一路講到江南海事,越講越深。”
“爹,您知道麼,他說到後邊,我竟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……”
“這……”唐老爺已經接不上話了。
全家人都聽得愣神,誰也沒注意到唐荼荼的表情慢慢變了。
仿佛一道靈犀劈過腦海,唐荼荼的心怦怦跳了起來,越跳越快——通曉邊防、關隘、海事的奇才?還跟自己同歲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