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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心疾是真還是假,尚得打個問號。
晏少昰又想起郭圍所說,“那刑役剛擔上看門的差使,初來乍到不長眼”——乍聽,這話像是說“剛來的刑役不懂事,不知道小公爺身份”,細想,裡頭的門道可就多了。
刑部地牢是機密所在,不論何人,不論再大的案子,在刑部受審時都僅僅是戴罪之身,等證據查完後交由大理寺判罪,到那時往往牽連甚廣。為防審訊時露了信兒出去,地牢是從不用新人的。
這個“初來乍到”,真是有夠蹊蹺。
人死以後,其家眷來大牢門口哭鬧,雖是常情,卻也不無蹊蹺。
“郭圍……”
晏少昰神情冷下來,低聲念著這個員外郎的名字。這人是提刑場一五品小官,平時一般用不著他,晏少昰只記了個臉熟。
晌午他問起時,郭圍分明先是說“小公爺杖殺刑役”,後在他逼問之下,改口成“小公爺命僕役教訓”,這個改口更微妙。晏少昰心想,要不是他那時氣狠了,失了常心,僅憑這句“杖殺”,就能再把泰安關半月。
桌上的兩副臂甲還放著,銀殼子明晃晃刺著眼。
晏少昰慢慢撿起,束到雙手上,將前因後果理順,又溯回到之前的事。
“那半月前,你趁夜擄走國子監學生一事呢?”
褚泰安呼了自己一嘴巴,訕訕道:“我當時就是嘴皮子犯賤,說了句‘沒嘗過龍陽滋味’——這兩人實在好看,風姿極好。可我又不是腦子糊了屎!天道人倫,我去干男人作甚!”
“長話短說!”晏少昰皺著眉,一個字都聽不下去。
“這事兒晦氣,短說不了。”褚泰安硬生生咽下一肚子火,印堂黑沉。
“那是六月初十的夜,我在春江花月樓的三層雅間裡吃酒,坐在窗邊,低頭瞥見了一樓大堂里那倆人,登時眼前一亮。那倆學生穿著國子監定發的儒衫,坐在一樓狎妓,左擁右抱的,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——我瞧他倆長得好看,臭貧了一句‘我還沒嘗過龍陽滋味呢’,話說完扭頭就忘了。”
“誰知一杯酒沒喝完,下人們就呼啦啦地把那倆學生給我帶上樓了,五花大綁的,倒嚇我一跳。”
晏少昰細細品味這話:“你意思是,下人沒得你吩咐,自作主張?”
對上他狐疑的視線,褚泰安怒道:“天道人倫!我雖然是不學無術,可道理總還是明白的!我娘天天念叨著想要個大胖孫子,我一個襲爵的少爺,我敢搞什麼龍陽嗎,爺爺和我爹不打斷我的腿!再說春江花月樓里那麼多嫖客,我眾目睽睽之下擄人,我是蠢的嗎!”
鞭打刑役,擄劫學生,兩次都是下人自作主張……?
晏少昰漸漸變了臉色,額頭突突跳著,他思緒卻清明起來:“你繼續說。”
“還有什麼好說的?”褚泰安掀唇嘲諷:“那倆學生一被帶上樓就以頭搶地,嚷嚷著讓我放過他們。我話還沒說一句呢,心想,兩人剛才看著挺好看,怎麼離近了就感覺沒那麼好看了呢——我才剛湊近瞧了一眼,那倆人就齊齊說不想活了,仿佛被我怎麼了似的,撲到窗欄子上就要跳下去。”
“我心說現在的學生怎麼都這鬼樣子?又怕出事,叫家僕去攔,緊趕慢趕地才抓住這倆蠢貨,沒讓他們跳下去。隨後就把他們放走了,從頭到尾,我沒碰他們一根手指頭!”
“也不知是當天跟我一塊吃酒的,哪個漏了嘴出去,還是當天樓里有御史坐在一樓聽曲兒,瞧了個正著兒。反正天還沒亮,參我爹教子無方的摺子就送進宮了,說我趁夜擄人,有辱斯文,敗壞德行!”
——這就是趁夜擄人的真相?
晏少昰臉色難看得厲害。
半月前這事兒鬧得極大,繼都察院御史上書彈劾之後,國子監幾位先生也齊齊上書呈進宮,為自家學生出頭討公道。父皇看在母后的面兒上,罰泰安閉門思過一個月,二舅罰俸三月。
二舅顏面掃地,氣不過,親自來刑部跑了一趟,讓晏少昰把他兒子關上半月,長長記性。才有了牢房這麼一遭。
誰也沒問過泰安,當日的事情究竟是怎樣,就認定了他是見色起意。
褚泰安從小內宅里長大,是個察言觀色的人精,一看二哥面色有所和緩,順杆就爬:“這分明是有人算計我!二哥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扔進牢里去了!讓我反省!我反省什麼!老子沒做過!”
“好好說話。”晏少昰示意侍衛:“給他醒醒酒。”
旁有侍衛拿來了沁過水的涼帕子,褚小公爺擦了把臉,正兒八經起來:“二哥,不瞞你說,我近些時總覺得不對勁,總覺得一出門就處處有人盯著我。”
“年後二月,二哥你知道吧?我的馬車撞了個婦人,那婦人是從馬車右側面撞著的,倒在地上哀哀叫喚。車夫卻說他壓根沒碰著,說那婦人是自己撞上來的。那天車行得不快,我看她撞得不厲害,就讓人送去醫館,給了五兩銀子打發。”
“隔天,留在醫館裡看著的下人慌慌張張來報,說是那婦人懷有三月身孕,這一撞,孩子沒保住,落了胎。她家男人和公婆都跪在府門前,要我給個公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