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9頁
次日清早殺豬宰羊的,軍營里終於有點過節的意思了。元宵節當天稀稀拉拉掛出來的燈籠,一下子密集了許多。
這群糙老爺們鬍子一把懶得刮,卻各個都會縫衣補襪,糊個燈籠不過三兩下的事兒。
江凜一覺睡到日上三竿,長身體的年紀耗空了精力,後遺症也來得又疾又猛,他全身每一根骨頭每一個關節縫都是疼的,自己舒展了好半天。
昨日追殺元人,戰死八百餘眾,殲敵大概有個四五千。
這是大捷,司老將軍做主,連同軍事演習中十幾個重傷不治的亡兵也全劃到了殲敵的死傷里,同樣拿的是兩倍撫恤金,老將軍卻說這樣“體面”。
因為殺敵而死,總比死在自己人手上聽起來體面多了。
江凜一路走去伙房,昨兒跟過他藍營的幾個副將校尉都喜氣盈腮,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。
問殿下在哪兒,副將指指高處說:“殿下一大早就上了城樓了,排兵棋呢。”
江凜一路上城牆,隨處都有小兵立定行禮,喚他“蕭將軍”。這換了姓的褒獎,勾不起江凜一絲半點的喜悅來,遇誰這麼叫也只嗯一聲,面不改色地過去了。
晏少昰:“你寫的那套書已經拿去城內印坊了,抄錄與雕版並行,軍營先在將官中推行手抄稿。”
“該給你添上著者,只是沒想好用哪個名,是用蕭臨風,還是你另外起個名號?”
江凜搖搖頭:“不署名,把‘華夏出版社’標大點就行。”
“那怎麼行!”陸明睿在旁邊豎耳朵聽著,直覺得這小孩剛從山門出來,沒人教他人情世故,還不知道功名利祿意味著什麼。
這可是自己的三日之師,陸明睿一時間肩負起了養兒教子的責任感,忙說。
“小將軍年紀淺,不知道著書立說的奧妙,這套書註定是要名垂千古的,怎麼能沒個響亮的大名?等幾年後兵棋在天下推行開來,也正是你領兵殺敵、戰無不勝的年紀,到那時,你文治武功都闖出大名聲,封侯拜將也不過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了!”
晏少昰蹙眉喝了聲:“聒噪。”
跟這些異人說封侯拜將,跟要他們為奴為婢沒什麼分別。
“陸先生且去喝杯茶,上好的雪水煎茶。”廿一笑吟吟地請他離開了。
城樓上風大,腳爐生得旺,坐下來倒也不覺得冷。旁邊有茶案,有點心,卻沒攤了一桌的筆墨紙硯文房四寶。
只有一根竹錐筆搭在硯台上,蘸墨就能寫,不用說也知道是跟誰學的。
江凜眯眼望著赤日,雙手抱在腦後往椅子上一靠,有一點懶散的味道。
“我們那個時代,只培養單兵奇才,不培養戰爭英雄,不宣傳、不鼓勵個人崇拜。將就是將,兵就是兵,邊兵守邊,巡捕抓人,搞治安的好好搞治安。”
單兵式的軍事英雄,在百姓中是個非常好的輿論宣傳點,但太容易聚集一群追隨者,長遠看有弊無益。每個軍人放到國防治安的高度上,其面目都是模糊的,只有一個“軍人”的代稱,才更容易結成堅固的集體。
他無心出風頭,只盼著“華夏出版社”揚名天下,能勾出來幾個故友。
城樓上的沙盤桌占地越來越大,並排擺了三張桌,從西路托克托、中路大同、東路張家口全排布在這兒,要排演整個北境局勢,就得統籌考慮。
那兩路打得熱火朝天,從年前臘月二十五到大年初五那些天,大同的火器作坊竟是徹夜不歇地造炮膛炮藥,每日所耗鐵礦不可計數——這還是工部改良了火炮構造,把全炮換成了可以替換的炮膛,用廢的炮膛可以斬斷,把新的炮管焊上去。
饒是如此,城內的鐵礦也越來越薄了。
戰場是最大的吞金獸。
短短几日,晏少昰把江凜那套書背了個遍,整日亢奮如陸明睿都沒他這麼旺盛的精力,僅僅學完了兩本。
諸位老將軍學得更慢,光一個分數乘法就學了三天,此時見滿桌紅黃藍綠黑白灰的算子,頭頂著三角小旗插在沙盤上,只覺得頭暈目眩,分不清什麼色兒代表什麼了。
只是“學了”、“學通”,和“信手拈來”是全然不同的境界,晏少昰推演元軍下一步動向時,沉思半晌,彎腰把蒙哥的黑旗子分出三分之一,往中路靠攏。
“蒙古不缺兵,殿下大膽想。”
江凜笑了聲,倒提一根短矛,把整個東路密密麻麻幾十粒算子,全部推向了中路大同。
晏少昰驀地抬頭。
緊接著,竟看到江凜把元軍西路托克托代表十萬大軍的算子,也全推向了中間——東西兩面的算子全挪走了,只剩黃沙,而大同城下密密麻麻的兵瞬間成沒頂之勢,將要把大同淹沒。
幾位老將先是一怔,立刻駭然大驚:“小將軍這是何意?”
“你算得元人三路大軍會合攻大同?”
第246章
元軍西路十萬兵馬,中路東路都是十五萬大軍,四十萬精銳密密麻麻地排在北境線上。
而盛朝這一排邊城攏共屯兵三十萬,已經掏空了北方六省的兵力儲備。他們不像蒙古男女老幼全民皆兵,若是邊城一直犧牲,後方壯丁要源源不斷地補充進來,三五年就會有滅國之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