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3頁
“這群癟犢子……”公孫景逸粗話起了個頭,對著送到手邊的這塊糖愣是說不下去了。怎麼也是個二八小伙,對著姑娘說這個,他還要臉不。
他咬著糖支吾一聲:“……還是張捕頭給你講罷。”
張捕頭三十啷噹歲了,久經人事沒了顧忌,條理分明道。
“這群下作道士在鄉間藏了十年,四里八鄉門路通達,消息來路很廣。他們在各家寺廟中都埋了鉤子,稱作雀姐,是一群三四十歲、沒正經營生,空長了一張嘴皮的娘們。”
“雀姐蹲守在各個大廟中,眼睛很厲,專門觀察老太太和小媳婦供香火——一般男人去廟裡,求的無非是功名利祿,老太太小媳婦多數是去求子求孫的。”
“雀姐盯住這群人,就會迎上去,裝作不經意地落下話頭,比方跟同行人咕噥‘這廟不靈,我身邊的誰誰誰,上回去了送生廟,回了家立馬就懷上了’,求子的婦人會立刻上鉤。”
“去了送生廟一看,裡面全是剃了頭的尼姑,把送生神供得有模有樣的,求子行道也寫得明明白白,任誰也會信個七八成。”
“掏錢進了廟,就是人家案板上的魚肉了。”
“這群癟犢子警惕,從不急著招攬生意,每個月只接四五個單子,一人交二十兩,正好夠他們吃喝揮霍。恰是因為人少,上了勾的婦人之間幾乎碰不著頭,事情越不容易敗露。”
“他們對外稱是供奉送生神三個月,以示昭誠,實則,這三月極有講究。為了能多奸|淫幾回,頭一個月會守住精關,只嫖宿,不交陽精。第二個月才開始辦事兒。”
“院裡養著大夫,一旦摸著滑脈的跡象就把人送走,又要女客回家三日內與丈夫同房,兩相一岔,就能遮掩過去。”
唐荼荼聽得手抖,舌尖發木:“可是月份不對……”
所謂滑脈,她不清楚大夫能不能摸出來,只看月事延遲的時間也能斷定是否懷孕。可發現月事遲了是將近一個月的事了,與十月懷胎是對不上的。
張捕頭點頭:“到時候會說是肉身養不住仙胎,不足月就出生了——一來,孕娘剛懷時吃不飽,吃喝沒跟上,後頭就難補;二來,跪奉神龕一整月,腰胯變形,懷上的娃娃就長不大,生時個頭小,跟不足月生下的一樣。”
“這群畜牲!”芙蘭罵了一句。
旁邊有年長的嬤嬤,道了聲奇:“可是生下的娃娃長相不一樣啊,誰家爹不仔細看看自家孩子,眼睛像娘,嘴巴像爹,總得跟自己有個像處。十年啊……就沒人疑心過?”
公孫景逸嘆口氣:“咱們能想著的,人家都能想著。交錢入廟時,會讓你男人跟著一道兒去,沒法去的,也得女人家畫個小像帶過去,這是讓送生神認認人。”
“你家相公眼睛大,人家就給你找個眼睛大的,鼻樑塌的就找鼻樑塌的,皮黑皮白都有對應,保管親爹娘也分辨不出來。”
是了。
唐荼荼記起昨夜那些淫棍的臉,雖說各有各的醜態,五官卻都是很有辨識度的模樣。
公孫景逸:“人家把你從頭髮絲到腳後跟兒算計得明明白白,又是尼姑,又是神龕,又是迷香——那尼姑哪是什麼真尼姑?全是雀姐剃了頭扮的。”
一群人聽得毛骨悚然,忍不住代進去想:要是自己身在局中,能不能脫身出來,能從哪一步脫出來。
想來想去也無解。一旦聽見“送生神靈驗”這一句,動了心,就是在一腳一腳順著人家設好的套走了。
公孫景逸沉沉一放碗:“就說這回,還不是這群犢子自個兒露了馬腳,而是機緣巧合才被我逮住的。茶花兒你猜是為嘛?”
唐荼荼嗓子干啞,已經出不了聲了,只挪了挪眼珠子,盯到公孫臉上。
“這不正趕上趙老頭卸任,他卸任之前要統計全縣丁口——這叫‘案戶比民’。”
“要擱以前,也就稀里糊塗過去了。可你爹是細緻人,較真,特特吩咐各鎮必須要算清楚人口,各鄉道、村道進出都查得嚴。這群淫僧不敢妄動,沒來得及把人換回廟裡,這才拖到幾個婦人大了肚子。”
“要不是年前,有人出去採買年貨染了病,這回還抓不著他們!”
唐荼荼聽爹爹說起過。
“案戶比民”是戶口核查的意思,肖似後世的人口統計,官話叫寫黃冊。
縣令在任期間,轄地人口增長了,說明官當得好,百姓富庶,手有餘錢,才會多生孩子,換言之則是一地民德教化得好,叫鰥寡孤獨有所養,病死的少了。是以一縣丁口增多,這是能加官受賞的功績。
趙大人要卸任了,全縣人口統計卻拖拖拉拉的。爹爹一問這事,才知道趙大人打算糊弄過去。
那老頭口稱:不必費這工夫,比著舊黃冊上的丁口數添上點就行了,上頭不查黃冊。各縣都這麼幹,統計丁口動輒花費千兩,縣裡頭哪有這余錢?
……
狗官。
統計人口,以致鄉道進出收緊,加上這驟然爆發的赤眼病,才陰差陽錯地讓這群為禍鄉里的畜生落了網。
唐荼荼腦袋有點麻木,從昨夜到現在,屢屢破她下限,一時間只覺得茫然四顧,如何也想不著解決後事的辦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