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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老爺才在這輕聲絮語中鬆了半口氣,便聽老大人吐出後半句。
“便先從‘你如何賄買礦場頭目’開始說起吧。”
賄買?!
唐老爺驚恐地瞠大了眼,起身就要辯白:“下官……”
他正急得滿頭大汗,身後有人挾著風大步走來,手在他圓碩的肩膀上一搭。明明也沒使多大力,唐老爺卻愣是被這隻手摁得坐回了椅上。
那青年狀似親熱地在他肩頭拍了兩下,嗓音清朗:“爹,孩兒來遲了。”
唐老爺被這一聲陌生的“爹”驚掉了下巴,倉皇驚異中,只覺手心裡被塞進來一塊涼颼颼的方塊。
他借著袖口遮擋一瞅,是一枚小印,用料是很稀罕的豹皮凍壽山石,青灰為底,黃飄頂,顏色看著老氣橫秋的。
但黃飄頂……
唐老爺趕緊翻面瞧,擦不淨的印泥襯得六個篆字鮮紅,上書——“文和誥命之寶”。
文和,吾皇年號……誥命寶印,三品以上的大人領著皇命出京時,才會從皇上那兒領著這一枚印啊。
三品京官那是什麼官!起碼得是各部副首!
唐老爺捏著這枚燙手的印,差點嚎出聲來:這又他娘潛伏過來一個哪路的欽差啊!怎麼天津城裡辦案的是欽差,離了津了,問話的是皇差,喊他“爹”的還是個大皇差!他一介草縣令何德何能!
而此時另一頭。
叄鷹好好地駕著車,忽的急急一聲吁,馬車裡的唐荼荼差點被顛上車頂。
街口的喝聲一眨眼衝到了跟前:“行人退避,速速退避!”
那是一列傳令兵,血紅的背旌高高揚著,從傍晚的街市上馳騁而過。街邊小攤被踏翻了好幾個,領頭兵下擺的血污在馬車窗前眼前一閃而過。
叄鷹噌得直起身,眯著眼睛看清了領頭兵的裝束:“姑娘,是個都頭。”
那都頭連下馬都來不及,揚鞭狠狠一抽縣衙門前大鼓,隔著校場的柵欄高喝。
“娘娘島上大亂,疍民造反了——竊奪供神銀三十萬兩,私藏兵器,挾持道場十幾位真人!營中所有巡檢速速領兵前去鎮壓!”
整個蓬萊縣熱熱鬧鬧的夜,被這一聲急報撕破了天。
“哪個狗奴才傳的話,竟說這是小事兒?!合著三十萬兩白銀,是他娘丟根蔥丟頭蒜?”
公孫景逸站在船頭,氣得怒髮衝冠。他開來的海滄船是軍船,碼頭上就這麼一艘巨輪起了錨,幾百個蓬萊兵全踩著繩梯往船上沖。
“速速去傳信給我爹,讓他領兵來援。再傳話給臬台老大人,有什麼話留著改天再問,把唐縣令提溜上船來。”
巡檢、捕頭調度都極快,又臨著碼頭,僅僅半刻鐘,便把能容納六百人的海滄船坐了個滿。
公孫景逸臉色陰晴不定。山東是大省,與天津一個直隸州不可等同視之,山東海岸線極長,沿海諸縣的戶牒法度松得跟篩子似的,‘疍民’大多能落籍,換言之,山東此一省幾乎沒有疍民。
他能想像得到,島上造反的疍民必定各個都是天津籍,一路尾隨祭海的大船過來的。一旦這些疍民弄死了人,頭上沒個大官撐著,他則首當其衝。
“——開船!”
公孫景逸猛地回頭,正要罵哪個龜王八敢做這主。
唐荼荼站在舵手旁,沉靜地望著北邊:“得先把兵送上島。”
第315章
城裡無風無雨好天氣,海上的浪竟然洶湧。頭頂的巨帆被海風颳打出了裂帛聲,每一個浪頭撞上來,船身都要劇烈地搖一陣,經歷再老道的水手都得扶著樁頭才能站穩。
“上島要多久?”唐荼荼問。
舵手答:“風好的時候要三個來時辰,今日風向不對,還得更久些。”
六百蓬萊兵都下了船艙休息,幾個都頭、巡檢分住了艉樓。芙蘭上船時已經晚了,敲開幾間門,好話說盡,又給人家遞了銀子,才費勁置換來一間靠角的客房,把姑娘安置進去。
放眼望去,整條巨輪上只有她們兩個女人,好在今天是出門參加殯禮的,唐荼荼穿了一身灰黑,尚不算礙眼。
傍晚臨時起了錨,伙夫勤雜都沒來得及上船,茶飯比來時粗簡得多,一盤饅頭,一碟鹹菜佐粥,粥里撒了一把去年的柴魚片,漂在碗裡的灰也不知是鍋灰還是碎魚渣。
芙蘭閉住氣把這碗粥灌下了胃,一抬頭,看見姑娘還沒動筷,點著兩盞燭燈,伏在桌上默寫鐵材鋼材實用量。
這表唐荼荼核算過十幾遍了,現在手邊沒有,靠記性也能默寫出來。
待寫完,唐荼荼端起碗嘗了口粥,默默把咬不動的乾魚片撥到了碗邊。
芙蘭估摸著時辰,站在窗邊往後望,南面白浪滾滾,根本沒別的大船追上來,殿下就算是得了消息,今夜也趕不過來了。
“唉。”芙蘭又一次嘆了氣,越嘆氣越發愁:“姑娘真是哪亂往哪跑,回頭主子又要說您。”
唐荼荼咽下粥:“我只是奇怪,為什麼今天的傳令兵是一波又一波?前頭來報說事情不大,轉眼,縣衙卻報給提刑司,最後竟又冒出了‘疍民竊奪三十萬兩白銀、挾持人質’的事,幾條消息前後差不過兩刻鐘?島上的形勢變化真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