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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支起半個身,鬼使神差問。
“二哥,你是不是專門過來給我守夜的?”
睡覺之前,唐夫人也說要留個嬤嬤給她守夜,唐荼荼一口回絕了,大概又是那些封建迷信的理由,她當著母親的面嘴上沒講,可心裡是真的煩。
翻頁的聲音停了停,外間那人嗯了聲。
“噢。”唐荼荼望著那簇燭光:“我們學唯物主義的,不信這個。”
晏少昰極輕地笑了聲,目光從密牘上挪開。
他也不信什麼鬼鬼神神,人死如燈滅,半點不留痕。只是方才叄鷹說起來,說頭七不安穩,像巧鈴鐺這樣客死異鄉的魂沒處去,更容易回魂,姑娘在她的生死門上阻了一阻,保不準會被纏上。
晏少昰聽完,心裡一突,腳下便往這頭來了。
曉曉啊,能從後世來到千年前,如果說她的到來是一場神跡,那他還是願意信一信鬼神的。人之運勢,絲絲縷縷糾纏在一起,他真怕什麼神啊鬼的擋了她的運。
他進過刑牢,也殺過人,山似的往這一坐,魑魅魍魎都不敢進這道門。
晏少昰掖著這點話沒說,只說:“怕你夜裡發噩夢。睡罷,二哥在這守著。”
唐荼荼安安穩穩躺下了,沒合帳簾,那一點燭光從眼縫透進夢裡,她睡得很香。
今日娘娘廟正祭,街巷間的更鼓比往時更密,二更,三更,四更,聲聲敲過去。
天邊露一絲魚肚白的時候,晏少昰剪好燭燈的火舌,手剛碰上房門,回頭看看這屋裡兩張凳、兩個茶杯、兩副碗筷,又立刻折回來。
他摞好鍋碗,收拾了筷,擦了桌,拾掇了廚餘垃圾,把茶杯燙洗了,擺回茶盤裡,不敢留下一點自己來過的痕跡。就怕清早進來個丫鬟喊姑娘起床,那必得露陷。
要開門時,聽到院裡有僕役醒了、趿著鞋子行走的聲音,晏少昰又沒敢出去,留在房內等了一等,端著鍋碗瓢盆,豎著耳聽外頭的動靜。
等回過神來,他才留意到自己是個什麼姿勢,出門的時候眉頭都是擰著的。
晏少昰怎麼也想不明白,他堂堂人中之龍,怎麼這兩年不是後門就是牆頭,翻牆的章程駕輕就熟?走唐家大門的回數加起來數不滿三根手指頭。
第312章
客死異鄉,對家境單寒的人家來說能算是一場災難了,因為長途送葬是既傷情、又破財。席家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兒居然也能張羅得住,靈堂設在了縣侯家的別院。
一個家妓,還夠不上席家寫喪帖,這場喪事辦得儉樸,只請了一個白事班子,不吹不唱,班頭領著十幾個人裝親故,燒一疊紙錢,上三炷香,哭著念幾句經,去旁邊帳房那兒領錢走人。
誰家都可以不來,公孫家不行。
那位五公子昨兒回去就捱了一頓竹筍炒肉,武將門庭,家風家教都跟鞭子掛在一塊,小子們不論玩物喪志、貪花戀酒,還是惹是生非、逞凶斗惡,都是噼里啪啦一頓揍。
公孫小五今兒疼得下不了床,是趴在馬車上被拉過來的,進街門前才提上褲子,踮著腳下車時,車板颳了下屁股,疼得一張臉白成了霜,搖搖欲墜進了門,比拿錢演戲的班頭更像悼亡人。
公孫桂舶拉著張馬臉,望著那門上的一連串白幡長吁短嘆:“唉,三大爺實在是沒臉進去,景逸啊,你領著你弟弟進去拜一拜罷。”又拍拍侄兒肩頭:“唉,我教子無方,倒叫你受累了。”
“……三大爺您言重了。”
公孫景逸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,心想這都什麼事兒啊。
別人家長房長重孫是一家的期望,是頂門立戶挑大樑的,他呢?打小就是跟在一群弟弟後邊賠不是的。
進門處記了禮金,領了一條喪袖,公孫景逸系在胳膊上,往院裡一瞄,茶花兒和她二哥比他早一腳來了,剛上完香。
公孫景逸沖那邊直了直身,比周圍人高出一個頭,茶花兒也沒看見他,似是在走神。
小殮穿衣,停靈守靈,大殮合棺,入土為安。
巧鈴鐺家在江南,席四少爺有心送她回故土,把停靈守靈都省了,喪事一切從簡,要趕在頭七前把人送回老家去,其間千二百里,上了水路晝夜不歇地往南走,才勉勉強強能趕上,所以今日就要蓋棺了。
一個生前咬著牙當花魁的名妓,大概喜歡的是繁花錦繡,這靈堂素淨得出奇,只有黑白二色,沒吹打班子也就罷了,連葬花也是白的。
花圈是西洋的舶來品,盛朝還沒有,但年輕人尤其是女孩們離世,家人都會準備幾壇花,花市上專門有做這營生的,鮮花就種在推車上,拉來拉走都方便,連上姑娘生前喜歡的東西,鋪鋪張張擺滿一堂,讓姑娘家最後漂亮風光一回。
棺材還沒釘,要等到吉時才能蓋被,裡頭的巧鈴鐺孤零零睡在那兒,一身首飾除盡,白慘慘的沒點顏色。
“春先生,勞煩。”
唐荼荼從背包里取出一串金鈴鐺,銀項圈圓潤,金鈴殼厚實,是很好的做工,又大解開背包遞給席春,滿包里盛滿了紙疊的白菊花,是今早她帶著母親和珠珠一起疊的。
這小孩似的玩意,惹得席春牽了牽嘴角:“姑娘有心了。”
人太少了,班頭檢查了幾遍祭具,扮親朋好友的演員人人走了好幾趟,也沒拖磨到吉時。席春過去請示少爺的意思,見少爺點了頭,班頭精神一振,抑揚頓挫地讀了幾條輓聯,又唱道:“蓋棺早一刻,投生早半程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