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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連大同竟也跟國庫討要軍費了,誰不知代親王斂財無數……”
唐荼荼豎著耳朵,從裡邊扒拉著關於上馬關的軍情。
自打住進印坊,她已經半月沒看過邸報了,也沒再接到過二哥的信。那盞燈她里里外外踅摸一遍,也沒找見一張寫了字的紙片。
問問上馬關的局勢吧,叄鷹和芙蘭卻又守口如瓶,也不知他倆是當真不知道,還是瞞著她不說。
幾個文士全圍著大同的戰情嘮,上馬關他們一句沒提。唐荼荼心想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,多餘不敢問,問了,她得做好幾天打打殺殺的噩夢,眼下關鍵時刻,她不敢分一點心。
光是食鹽水烘乾就耗了兩天,影衛僕役一天十二個時辰倒班,忙得沒了白天黑夜。唐荼荼左邊看一眼綠礬煅燒,右邊看一眼鹼水加熱,每天睜眼閉眼都是“除雜除雜”,快要魔怔了。
綠礬味道最重,這是提純稀硫酸的原料,加熱出來的SO3冒黑煙,熏得人腦袋犯暈,戴上幾層口罩都掩不住這個味兒,索性露天去燒了。
那股裊裊升起的黑煙逼得方圓半里的鳥兒驚飛,猢猻驚走,在藍瑩瑩的天幕上久久不散。
唐荼荼看著看著,眼淚差點掉下來。
她們那一輩的人,誰不曾立誓為環保事業奉獻一生?在極危的生態下煎熬了那麼多年,一片果皮紙屑、一顆廢電池都沒敢亂扔過。萬萬沒想到,盛朝的第一抹硫氧化物污染是她搞出來的。
倘若鹽水製得成,今後,這片天都要灰了。
這罪惡感壓得她兩天沒說話,只埋頭苦幹。這天剛靠在椅子打了個盹,終於聽到一句。
“姑娘,成了!裡頭的白淀不見了!”
唐荼荼一個倒吸氣,站起來跑到火邊拿金勺舀了一勺子溶液,看顏色質地,怎樣看都是水,湊近了,卻能嗅到一絲很淡的硫磺味道。
“這不對,硫酸過量了,得除去,還得加氯化鋇。”
幾天前眉目清朗的文士也變得鬍子拉碴了,一臉灰,頭髮被爐火熏得枯結,身上的舊衣裳濺著硫酸燒出來的黑點。
聽她這麼說,頓時一聲哀嚎:“氯化鋇,這又是何物啊!”
唐荼荼樂起來:“就是毒重石里提出來的那東西,咱們做過的,這個不難。”
少量的氯化鋇粉末一點一點添進去,沿著鍋沿澄出了一層白色的絮狀沉澱,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唐荼荼把牆上貼的最後一行步驟“除去過量稀硫酸”抹了。
剩下的鹽水清澈透明,乾淨得能映出人臉。杜仲大氣不敢喘一下:“姑娘,成了?”
唐荼荼比他更緊張:“我也不知道,得嘗嘗看。”
杜仲臉色大變:“嘗?”
“純淨的生理鹽水能當水喝……”
唐荼荼話沒說完,剛抬起的手臂被杜仲扯住了,身邊爭先恐後的人更多,“姑娘快坐下,我們一群大老爺們在這兒,能讓你以身試險?怎么喝,您直說。”
他們各個都要割肉飼鷹似的,圍著陶瓷鍋站成圈,沉著臉,鎖著眉,一副願為醫學事業肝腦塗地的模樣。
唐荼荼被他們逗笑了:“就是喝,拿個碗舀著喝,這一步驗不了雜,就是嘗嘗味兒對不對。”
叄鷹半信半疑地掏出根銀針試了試毒,唐荼荼想說這是偽科學,張了嘴又沒講,就讓他們討個吉利吧。
“針尖沒變色兒,無毒。”
叄鷹舀了一小碗,閉著氣往下灌,舌根才剛嘗到那個味兒,立刻乾嘔了一聲,又不敢吐了這珍稀的藥水,齜牙咧嘴咽下去了。
“咸,特別咸,還帶點苦。”
影衛們哈哈大笑,咕咚咕咚各喝了一小碗,喝完各個欲嘔,直捂著胸口順氣。
唐荼荼自己嘗了嘗:“據說生理鹽水比汗液咸,我覺得差不多就是這個味兒了——年掌柜,去請印坊的醫士吧,咱們開始搞實驗。”
山頭搭起了一片窩棚,茅草頂,乾淨的油布一裹,四面不漏風。
印坊里那群小大夫驟然被拉到這荒野山頭,連一向話盆子的廖海都顯得侷促了,搓著手:“師父,是要我們做什麼?”
杜仲搖搖頭,表示自己也不知,“聽唐姑娘吩咐。”
正說著,叄鷹領著人回來了,那些農夫趕著幾輛牛車,趕車人一身動物的臭膻味,沖這群穿著富貴的小孩靦腆笑了笑,拉開了車上蓋著的篷布。
底下的雞鴨兔子乍見天光,嘰哩喳啦叫了起來。
那是捆成一串的雞鴨兔子,一個個全拴著翅膀,撒丫子撲騰亂撞,還有幾隻雞撲騰跳地上栽個跟頭,叫得更慘烈了。
這群小大夫各個世醫出身,哪裡見過這場面?嚇得直往後躲。
唐荼荼:“愣著幹嘛,趕緊抓呀!”
滿地雞飛狗跳中,她披了身白大褂,撐起了實驗室組長的架勢:“上次是我犯蠢,傻不愣登往自己眼睛裡試鹽水,這是錯的,大家別學。”
“今日是咱們第一次動物實驗。各位面前的三缸鹽水,濃度各有不同,兔子、雞、鴨、青蛙,各有四五十隻,大家揀出受傷的不要,蔫巴巴的不要,剩下的每種動物全分成三份,做三個操作。”
“其一是表面傷口消毒,表皮擦傷、割傷、肉皮傷,隨便你們怎麼弄出傷口;其二是洗眼睛,把鹽水滴到動物眼睛裡;其三是剖腹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