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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全神投入,這樣高頻的畫圖並不覺得累,她反而魔怔了似的,那是一種把自己的潛力催逼到極致的暢快。
線條要流暢,手就得穩,要快速捕捉動作,畫得便不是很精準,只作輔助記憶用,細節之處還得留待事後去補足。
唯一的遺憾是唐荼荼在側面觀望,她對人體結構圖一點不熟悉,畫上的患者只畫出了皮相輪廓,畫不出骨骼、臟腑、血管的位置。
果然,做這行還是得專業的人來。
“成了!”
待杜仲將最後一針收攏打結,王太醫低低道了一聲,緊緊盯著矮凳上的引流瓶。
那水封瓶中裝了一指深的水,咕嚕咕嚕地冒著泡。這個應用了負壓和虹吸原理的小裝置,會排出胸膜腔中的餘氣和血沫。
“成了?人救回來了?”劉院判緊逼追問。
王太醫話不說滿:“留觀三日,等閉管後不咳嗽了,就是好了。”
那就是救回來了……劉院判長吸口氣,他頭暈目眩,竟一屁股坐地上了,劫後重生似的深深喘著氣。
連續一個多鐘頭的手術,幾位太醫都累得夠嗆,大致淨了手就出去了,王太醫走前吩咐給小公爺去了枕頭,調整成平臥姿勢。
尤其那引流瓶,他三番叮囑醫女一定要放在地上,高度必須低於病床,誰敢把瓶子舉高了,血沫倒流回胸腔,是要命的事兒。
外頭醫士醫女們紛紛湧入,給小公爺擦汗的、擦身換褥子的,處理帳內醫療垃圾的,各自忙活開。
唐荼荼數了數自己的小冊子,總共畫了四十多張,繪圖速度比她預想中還要快,只因中間一多半都是胸部近寫,落筆時重一些,照著前一頁留下的淺淺印記描一遍輪廓就行了,省了不少工夫。
她抻抻發麻的手指,也長長地喚出一口氣,心思回來了,才抬頭往周圍看。
她還踩著凳子、高高坐在桌子上,這帳篷空間實在侷促,兩邊圓凳中間擺了張高腳茶几,一臂見方。
她坐在上頭,跟另一張凳子上的男人對上視線。
“二殿下”要笑不笑,饒有興味地看著她。
唐荼荼圖畫久了,腦子有點木,綻開一個明晃的笑,捧著本子給他獻寶去了。
“殿下你看!”
唐荼荼喚了一聲,忽然意識到不對,扭頭往右手邊看。
二殿下分明站在自己右邊,才剛還給自己遞了帕子。
——坐著的這是誰??
她迷迷瞪瞪還沒醒神,危險感卻附骨貼了上來,掛著白紗的窗帳外露出幾名侍衛,目光鎖死在她身上,各個如臨大敵。
唐荼荼愕然地俯低視線,看見坐著的這位穿著一身象牙白錦衣,衣尾上,金龍五爪威風大張。
唐荼荼起了一身白毛汗,立刻從桌子上跳下來,跪得再標準不過。
“民女見過太子殿下!”
她一頭汗聚起,一滴一滴汗珠子往地上滴答,也流入眼睛,辣得直眯眼。
倒不光是嚇的,主要是熱的,出門時小衣、外衫穿得齊整,又套了這麼一身白大褂,這一個來鐘頭精神還高度集中,唐荼荼的汗快透過三層衣服濕出來了。
滿腦子的報警器滋兒哇啦地叫。
——這兄弟倆,怎麼能長得這麼像!
太子沒喊起,唐荼荼規規矩矩垂著腦袋,餘光瞧見面前的人彎下腰來,撿起了她掉在地上的那本小冊子,逐頁翻閱起來。
這小冊子只有唐荼荼巴掌大,平時她常塞進荷包里,再放一根中指長的竹錐筆,蘸墨就能用。
打頭那幾頁,橫平豎直畫了些格子,小格里有圖有字。
借著清晨微薄的天光,太子細瞧,上頭一行字——
月事帶的自製方法及填料測試。
填充材料:
草木灰,舒適四星,衛生一星,易平整,廉價易得,×
麻布,舒適二星,衛生三星,有磨礪感,廉價易得,×
棉花,舒適四星,衛生五星,不易平整,不算貴,√
……零零碎碎寫了好幾頁。
古說漢隸唐楷,盛朝官行字是從唐朝延續下來的正楷與行楷。千年間簡體和繁體字的變化,只夠唐荼荼這行標題簡化幾個字的寫法,繁體為“製”,簡體為“制”,“測試”變“測試”。
避開這幾字,分毫不影響句意。
她做事實在認真,自己瞎鼓搗一個月事帶材料分析,字裡行間還透著積極探索、精益求精、注重細節的科研精神,但凡是個認字的、通曉人事的,都知道這上頭寫的是什麼。
頭頂上的兄弟倆,全詭異地沉默了。
唐荼荼斷片似的腦子終於想起來這茬,立刻臊紅了臉,乾巴巴道。
“這日記本……是我平時自用的,從不拿出來示人……殿、殿下,讓我先扯下來這幾頁,您再看行麼?”
她身前的太子似輕輕笑了聲,道:“不必拘執小節。這格表倒是別致。”
眼前那幾根嫩蔥般的玉指,夾著這冊子遞迴她眼前。
唐荼荼默默把前兩頁撕下來,胡亂折了幾折塞進袖子裡,雙手又捧著這小本子敬上去。
她從頭燒到腳趾,尷尬得全身快著火了。
晏少昰壓下笑意,替她解了圍:“去換身衣裳,稍後隔壁回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