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晏少昰每個字都聽懂了,照舊理解得失了準頭。
他不知後世有長著鋼鐵翅膀的大鳥,一日內能馱著人繞著中國兜個圈,只從唐荼荼幾句話里聽出了家人分離、居無定所、顛沛流離的悲苦。
心湖起了微瀾,他執起公筷,給唐荼荼夾了兩片魚。
可惜二殿下不是什麼和善人,給人夾菜也沒能顯得親切熱絡,弄得唐荼荼受寵若驚,捧著碗去接了這兩片魚:“您客氣了!”
晏少昰默了默:“不必敬稱。”
唐荼荼又“好嘞”一聲應住了。
大概是她“好嘞”的聲調跟方才上菜的小二太像了,聽著更不是滋味兒。晏少昰這回沉默了更久,半晌才續上話:“你,慣吃哪一菜系口味?”
他沒瞧出來。
唐荼荼:“都行,我不挑。”
她吃了好幾年的白米飯、脫水蔬菜,物種大滅絕時,蔬菜幾乎絕了種,後來的都是農學院改良品種。各種味道合成劑像藥丸子一樣裝在真空盒裡,拆開充水一泡,就是調味料,能嘗遍世界各種菜系的味道,速食又快手,味道也還湊合,總比白米飯好得多。
晏少昰:果然,沒吃過什麼好東西。
他不再開口。
雅間門擋住大堂的嘈鬧,兩人安靜又自在地吃完了這頓飯。
飯過半,他才拎出兩句正經事來。
“調你入工部是去當智囊的,不是當雜役的,七品雖低微,也夠支使些雜役——我跟左右侍郎知會過了,你要做什麼費事的活兒,拿我私印去找侍郎大人,讓他給你派人,別在抹灰掃地的碎催事兒上耽誤工夫。”
唐荼荼笑起來:“勞動不分貴賤,掃帚劃拉兩下的事兒……行行,我聽殿下的,以後多擺擺官威好吧?”
二殿下眉頭這才鬆開,又問她輿圖還有多久才能講完。
唐荼荼:“我把理論寫出來了,裴先生說要拿回家琢磨。做燙樣模型不是我強項,磚窯瓷窯師傅都比我強,等組裝沙盤的時候才用得著我,最近應該不會很忙。”
晏少昰點頭,接著道:“你在圍場畫的那手翻書,皇兄讓他底下的幕僚琢磨過了,成事兒快,書里能畫萬事萬物,如若推行開,於國於民大有裨益——可幾個錢帳管家算來算去,手翻書還是得走雕版印刷的路子,花耗財力甚巨,只有父皇點頭才能行。”
唐荼荼坐直了:“殿下的意思是?”
“咱們挑個大典,做幾套手翻書獻進宮裡去。今年大節剩得不多了:九九重陽、十一月十八冬至,再有,就是臘八和除夕了——你看看什麼時候能做出來,需要多少畫匠,我給你調撥。”
手翻書……只要皇上點頭,掏銀子,就能快速落地麼……
唐荼荼腦子轉得快:手翻書的難點在於大量的繪圖,以一秒12幀為例,一秒里就需要畫十二張,將動作全部分解。
可說到底,手翻書做得再精美也只是連環畫書,寫實性不強,紙頁大小最大超不過一隻巴掌,要是再大的畫書,免不了畫面元素混亂的問題,會導致視覺注意力分散,畫面連貫性反而會下降。
更何況……
既然要畫那麼多畫,最麻煩的工作都做了,何不給皇上瞧一個更精妙的?
唐荼荼眼睛一點點亮起來:“殿下能給我調撥多少畫匠?”
幾個,幾十個?
她聽見二殿下說:“我皇兄的知驥樓養士上千,我那兒,大約也有一二百人可用,儘是些文才,其中七成都善書善畫,夠用麼?”
唐荼荼:那可太夠用了!!
她眼珠子亮得驚人,提了根筷子,筷尖蘸著桂花酒在桌上算數,只見她飛快寫了一串大食數碼驗算,眨眼間就有了結論。
唐荼荼問:“殿下說的這四個節日,哪個更盛大?”
晏少昰思忖道:“重陽和除夕罷。冬至不算節,宮裡不把臘八當回事,重陽和除夕皆有大典,白天祭過天地社稷和太廟祖宗,夜裡還有大宴。”
“那咱們就定重陽!”唐荼荼逼了自己一把:“我看能不能趕出工來。除夕連著年,皇上收的禮太多,天南海北各地都會進獻奇珍異寶,多我一個不多,沒準混在裡邊就不顯眼了。”
重陽,晏少昰算了算,只剩二十日了,怕是來不及。瞧她躍躍欲試,也不喪她志氣,想著到時候要是趕不上,拖到除夕再獻上去也沒什麼。
唐荼荼的慎重更在另一個地方。
她眼珠了轉了半天,理智壓著滿心的狂喜,慢吞吞開口。
“皇上、皇后,還有宮裡的娘娘們,膽子大不大?有沒有心疾?還有九皇子,不是說體弱多病麼,九皇子精神頭兒好不好?看到奇奇怪怪的東西會不會被嚇著?”
她這話問得怪,晏少昰眼皮一跳:“……沒誰有心疾,九弟膽子也不小,你打算做什麼?”
唐荼荼笑起來:“我請你全家看動畫片!”
唐老爺坐在衙門裡提心弔膽一整天,勉強看完幾本公文,傍晚踩著下值的時辰遛了,緊緊跟在侍郎後頭出了禮部大門。
上官還當他有私話要說,與他寒暄,唐老爺強打起精神敷衍,沒說兩句就邁著步子走遠了,行色匆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