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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代文宗,著作等身,死時沒來得及歸還故里。臨去前一天,還在城中設壇講學,叫祖皇帝淚濕衣襟,御筆親題了坊名——無涯坊。
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無涯,是學問無止境的意思。
百餘年間,書鋪文社皆愛落於此坊,把這條一字街堆成了一個天下文豪匯集之處,無數學子趨之若鶩。
岳無忌十三歲中秀才,也算是個小才子。再者說,岳家比唐家發跡早得多,有錢了就全往子孫頭上花,岳家世代讀書,雖沒出過鼎鼎有名的大儒,也算是京城有名的詩禮之家。
岳無忌平時有一群秀才哥哥帶著玩,是各家文社的常客。他輕車熟路地找到一家文社,唐荼荼抬頭一看,有個字認了半天才認出來,社名雅得很,叫“又逢君”。
岳無忌要了間三樓靠街的雅間,叫小二上了茶點。
等小二把門一關,他臉上裝模作樣的端莊立馬挎了下來,一個箭步撲到窗戶邊,望向了對街的學台衙門。
好多人啊,把一條街都擠住了,後來的人還烏泱烏泱地擠在街門口,往裡邊涌。
全是書生,許多人手裡都拿著不知從何處抄錄來的題紙。從他們這麼大的少年,到束冠青年,甚至是駝著背的黃髮老兒都有,都與身邊友人憤然議論著,不少人還揮著手臂,要學政大人出來給個說法。
人多口雜,岳無忌一句都聽不清,但不妨礙他腦子裡冒出的一行大字。
——吾命休矣。
事兒鬧這麼大,如何能善了?一徹查,還有自己的活路嗎?
他急得一頭汗,唐厚孜卻揣著一肚子新奇,在雅間裡參觀起來。
這雅間不大,勝在精巧雅致。桌上那盆梅花竟是用彩色花箋折的,活靈活現,唐厚孜輕輕碰了一下,那朵花苞竟咔擦一聲脆響,慢慢舒展成了一朵花。
他忙縮回手,初以為弄壞了,隔了會兒才迷瞪過來,原來是店家巧思,專門把花折成這樣的,心裡暗贊了好幾聲。
就連茶壺茶杯都有講究,外壁上頭以小豪勾字,多是風流詩句。牆桌上還放著一疊飛花令牌,薄薄的木片個個摩挲得圓潤光滑,一看就是叫很多客人愛不釋手的東西。
東西兩面牆上還掛了許多幅詩賦。詩有七言五言,裝裱精美,寥寥幾句,詩作者還會在後邊加一大串題附,寫著“某年某月某日在玩什麼花令時偶得此詩,賀兄輸於我,暢快!暢快!當浮一大白!”
篇幅大到寫了好幾頁的是詞賦,末尾也附著話,原來一群才子在切磋文章時,只有文才最優的那篇才能掛到牆上。賦末蓋了好多個私印,是當時一同赴宴的友人。
唐厚孜定睛去看,嚯,全是坊間有名的大才子。
唐厚孜平時只顧著念書,還從不知京城裡的文人有這等消遣地方,他一雙眼睛盯在牆上挪不開了,頗有點心馳神往。
唐荼荼耳力比他們專注,和岳無忌一樣趴在窗前,閉上眼睛分辨街上那些書生的叫嚷。
有的說“這題出得極有章法,必定是真的試題”。言語間,與牧先生猜得差不多,認定了這套題是真的,不是書商亂印出來騙錢。
有的質問“學台公然泄題,哪裡還有公平”。
也有慷慨激昂作詩的,負手昂頭念了一大段,雲裡霧裡的,半天說不到點兒上,唐荼荼也聽不太懂。
學台門前有幾位老先生手足無措站著,勸了這個勸那個,年紀大了,聲兒小底氣薄,沒人聽他們的。那位學政大人卻沒瞧見,不知道是不在衙門裡,還是縮著頭不敢出來。
唐荼荼有心聽聽那幾位先生說的是什麼,正閉著眼睛細聽,突然被岳無忌扯住了衣袖,抓著她晃蕩:“荼荼姐,那是我堂哥,哎!堂哥——”
唐荼荼睜眼去看。
他堂哥和岳家幾個兄弟都在,站在衙門大門邊上慌張望著。都是個兒高、人瘦、眉清目秀的公子哥,卻因為參與了買題一事,各個縮頭塌肩,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做賊心虛。
岳無忌朝著那頭揮手叫喚,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,唐荼荼抓著他後襟提溜著,怕他一個跟頭栽出去。
街上書生太多,他那堂哥是聽不著的,岳無忌拔腿就往樓下跑。
唐荼荼和唐厚孜對視一眼,無奈地跟下去了,還給岳無忌結了帳。這文社花銷實在是貴,就叫了一壺茶一盤點心,唐荼荼的荷包立馬癟了一半。
站在樓上時只覺得人多,出了文社才知道人有多多,街道上已經沒了落腳的地。
唐荼荼底盤兒穩,還好些,岳無忌和唐厚孜兩個瘦猴,被擠得腳都快要沾不著地。岳家兩個書童張開雙臂護著他家少爺,也是前搖後晃。
書生們群情激奮,吵嚷聲幾乎要掀了天。
“哎喲,少爺少爺!”
“都是讀書人,這麼鬧成何體統!”
“徇私舞弊的都該死!”
周圍亂糟一團,唐荼荼被踩了好幾腳,她一把扯住哥哥和岳無忌,把他倆拉出了人群,挑了這附近最高的地兒——一座講學壇,站了上去。
旁邊有書生指著她斥“你是什麼人,只有當世大儒才能站到壇上”,被唐荼荼瞪了一眼,不敢吭聲了。
唐荼荼越過岳無忌,指揮起他家的書童,“你們少爺這裡我看著,你倆速去報官!別找雜伍,直接去京兆府,就說學台門前圍堵了三五百學子,已經開始聚眾鬥毆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