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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一聲“再見”到嘴邊,沒喊出來就啞住了,呆呆看了會兒,轉而喚車夫回家。
等馬車折了個向,又走出半條坊道去,唐荼荼才驀地想起來,又忘了問江隊住在哪裡了。
她忙回頭看,只能看著滿街的行人了。
渾渾噩噩地在車上晃蕩了兩刻鐘,唐荼荼什麼也沒想清楚,進家門時,看見爹爹的馬車停在外頭,知道爹是剛下值回來。
一家人都在飯廳等著她,進門就七嘴八舌地問。
“姐,你去哪兒了呀?”
“荼荼最近再出門就帶上我,哥哥這半月沒事,好好陪你玩幾天。”
“天都黑了,荼荼這幾天怎的回家越來越晚?這可不行,你得好好溫習功課,過完中秋就要回去上學了。”
唐荼荼眼睛又一酸,縮在睫毛底下不敢抬起來,使勁眨了回去。
她心想,比起江大夫來,她閉著眼睛穿的這一遭可真是太幸運了。
有愛的一家人,還有這具十四歲的身體,都能賦予她許多力量。
“先喝碗酸梅湯,怎麼天兒都不熱了,還這麼愛出汗?”
唐夫人絮叨著,給她倒了一小碗酸梅湯,解暑開胃的,這才吩咐廚房布膳。
唐荼荼聽他們閒聊了一整頓飯。唐家沒食不言的習慣,在老宅時當著老人的面兒,還做個樣子,分家以後自在了許多,一頓飯能從朝事嘮到天氣、八卦、老黃曆。
唐荼荼往常飯桌上話就不多,卻總是能愉快地插幾句,今日一點精神都沒有。她情緒不上臉,精神頭兒卻是騙不了人的,高興不高興能明顯分辨出來。
唐夫人和老爺對視一眼,瞧出丫頭心情不好,吃完飯沒多說什麼,讓丫鬟們收拾了飯桌,催著義山和珠珠回房溫習功課去了。
老爹娘互相推諉了半天,最後由唐夫人重重一瞪眼,取了勝。
唐老爺清清嗓子,操起慈父的口吻開了腔。
“荼荼,這幾天在忙什麼呀?我聽葉先生說,你那花椒已經交給你娘了,是出了什麼岔子麼,怎悶悶不樂的?”
“沒有,一切都好。”唐荼荼忽的心中一動:“爹,你知道‘長楹’是誰麼?”
楹字不常見,她在桌上描畫了一遍,揣摩道:“應該是個八|九十歲的老人,可能已經去世了,也可能更年輕點,興許還在世。”
唐老爺思索半晌:“這名兒耳熟,似是聽過,你容爹想想……你打聽這人作甚?”
唐荼荼眼也不眨:“聽人說書時聽到的。”
這大半年,“說書人”不知替她頂了多少缸,唐荼荼但凡一說“坊間聽來的”,多大的奇怪也不足為奇了。
那些說書人自詡百姓喉舌,個賽個得不要命,張著一張嘴什麼都敢說,講鬼怪誌異、野史趣聞的都落俗了——諸位官家前門後院兒的糗事、諸位王爺家裡捕風捉影的消息,到針砭時政、暗諷朝官,沒有他們不敢說的。
唐老爺竟順著這個錯,下意識地往朝官上想了。
沒多久,他一拊掌:“長楹!可不就是蕭太師——蕭長楹麼?”
唐荼荼:“誰?”
唐老爺道:“兩朝太師蕭長楹,真名不知,就這麼一個字,是太師自己起的。”
“‘楹’是屋前柱、房上樑的意思——聽聞老太師考上狀元那年,他頭回穿上官袍、站上金鑾殿的時候,自陳‘願做櫞桷之材,做撐起盛世的一根小小樑柱。’”
“爹爹十六那年考鄉試時,就是蕭太師作主考官。那時他已經官至大學士了,主持科考多年,稱一句半朝座師不為過啊!”
提起那位老人家,唐老爺敬佩不已。
唐荼荼的表情寸寸裂開,她也想起來,這位蕭太師是誰了。
她甚至還去參觀過他的園子!走過他布下的八卦陣——二殿下如今的府邸,就是蕭太師的舊宅啊!
瞧閨女眼睛一眨不眨,明擺著還想細聽,唐老爺接著道。
“四年前,蕭太師八十高齡,乞骸骨辭了官,回了江南老家,前年九月溘然長逝於蘇州。信兒傳到京城,國子監領頭罷學三日,在講學壇設了奠儀。”
唐荼荼像被打了一劑強心針,胸口撲騰撲騰地跳得飛快,這不……跟江茵是同一個時間走得麼……
她冥冥之中冒出一個從來不敢想的念頭,甚至不敢把情緒帶上臉,飛快拿理智撲上去蓋住了這簇小火苗。
她僵著舌頭問:“蕭太師生前做了什麼?”
唐老爺:“那可了不得了。蕭太師是三元及第的一甲出身,寒門貴子,做官之後一路平步青雲,他是兩朝帝師,咱們皇上都是他的學生。”
唐荼荼理智蓋不住那簇火,熱血跟著滾燙起來:“不是問這個……我是說,他做了什麼出名的事?”
操辦蕭太師喪禮的時候,禮部派了幾個官員下江南,去做白事知賓。唐老爺那時剛入禮部,做了許多準備,悼詞都寫了一沓,可惜彼時僅僅是個六品小官,尚書大人沒用他。
他對蕭太師功績倒是知之甚詳。
“太師三十來歲時候,請旨在大理寺籌建法典部,從民間選了一群有識之士做門生,集思廣益,用十年時間編撰了一套《民法典》,當時很是熱鬧過一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