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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輩子她就是一雙糙手,掌心大,手指長,關節也不纖細,老師還誇她長了雙能吃苦的手,腳大走天下,手大掌乾坤,是福氣。
剛穿到這具少女身體上時,還有些不習慣,一雙手太嫩了,丁點磕磕碰碰就要開口子。糙點也挺好的。
唐荼荼不慌,反倒有點意料之外的驚喜:只燒傷了手麼……
她有點不信芸香說的,自己站起來,肩肘腰腿都動了動,又展臂細細感受了肋骨和脊柱,全身上下竟處處完好,沒斷胳膊沒斷腿的。
不應該呀。
唐荼荼想:當時她去抱那木架子是下意識的反應,可一上手,心立馬沉下去了——花樓架是實芯樁子,一整座樓牌楣子的重量都吊在身上,重得遠遠超出她承受能力了。
上輩子測力,唐荼荼記得自己的臂力閾值上限是三百斤出頭。而花樓那麼重的木架子,估摸千斤不止,身上肌肉拉傷也應該得有幾處,竟然什麼都沒有麼?
她邊想邊吃飯,兩碗米飯,三道小菜配上一砂鍋的素佛跳牆,連底兒上鋪鍋的筍片也沒剩下,全吃乾淨了。
姑娘好大的食量!
芸香暗暗心驚,面上滴水不漏,等吃完了,含笑吩咐奴婢把碗碟撤下去了。
唐荼荼又漱了一遍口,吃了一顆她從沒見過的香口丸子,薄荷的味道涼颼颼浸在口中,素佛跳牆裡的醬汁味兒便被蓋下去了。
這房裡也不知道平時是住什麼人的,簡樸得有些過分,一張架子床、一道高屏、兩張椅子、一個高高的頂箱櫃,連妝奩都沒有,沒有住人的氣息。
“我能出去轉轉麼,喘氣悶。”唐荼荼問她。
面前的芸香不論聽著了什麼,眼裡都是和煦的笑,細聲慢語道。
“姑娘是府上的貴客,自然是可以走動的。只是這前院是殿下的官署,也是府里的機要之地,侍衛多,奴婢不敢擅自帶您走動,去後花園走走卻是行的,花兒開得正好呢。”
晌午,一絲風也無。
皇子府中聽不著外邊聒噪的蟬鳴聲,只有清脆的鳥啼。花園裡有幾個僕役在灑掃,都一聲不發,隔著很遠見到來人,便恭敬地退至路旁避讓。
偌大的皇子府,沒什麼人氣的樣子。
這府里的園子,面積與延康坊那座蓮園相當,蓮園勝在雅致,這園子勝在野趣。唐荼荼走了兩刻鐘沒見頭兒,滿眼怪石洞壑堆疊,亭台水榭迴環曲折,趣味十足。
她空間方位感極好,也記路,走到一處高樓時覺得不對勁,唐荼荼抬頭一瞧——藏書樓。
是剛才走過的地方了。
迷路了麼?
藏書樓正對著一塊池塘,沒種蓮花,只有一池子浮萍,小泉水聲淅瀝。唐荼荼踩著亭中美人靠的邊角站上去,從高處望了望。
“這園子裡套著個陣法?”
芸香笑道:“姑娘慧眼。”
“這座府邸是蕭太師的舊邸,老太師是太子和二殿下的恩師,自己愛好琢磨兵書古陣,可惜身在廟堂,無處施展,只得往園子裡布置,在府里仿了一幅八陣圖。”
“聽說整座府邸是八十八間亭台軒榭、八十八道路橋曲拱,另有八扇通往各院的路門,是為八門金鎖——奴婢聽年侍衛說起過,也不曉得是真是假,平時走熟的路只有這麼兩條,有時天色一黑,稍不留神,還會走岔路走到別處去。”
“八門中,三吉門通前院偏院,三凶門通街市,中平門通大宅門。”
唐荼荼問:“死門呢?”
芸香窘迫道:“……死門通後院。”
唐荼荼沒懂這是什麼梗,以為是富貴人家的什麼玩法。
死門在戰陣中是大凶方向,放入園林藝術中卻沒什麼不吉利的,只是最難走入陣心中,那處大概會是個偏僻的、四面可以封堵、不通外門、內門一出門也立馬迷路的地兒。
唐荼荼來了興致,她面前這座藏書樓就是園子最中間了,八條路,走走看!
一刻鐘後。
芸香掩著口笑道:“我這張烏鴉嘴,叫姑娘也迷路了。”
她瞧唐姑娘沒應聲,臉上也不見懊惱之色,閒庭信步般又繞了兩圈,全都回到了這座池心亭前。
可她每回走出來的小徑都是不同的,剛才是從亭西頭出來的,眼下又從東頭這條小徑出來了。
芸香漸漸覺察到不同,姑娘……好像是在解陣?也不見她冥思苦想,怎麼就記住了走過的每一條岔路呢?
“姑娘……”
芸香有些恍神,一抬眼,見周圍景致漸漸秀麗,正想說前頭不能走了,再走就要到後院了。
她眼尾一掃,卻見望樓最高處值哨的影衛結了個手勢,是允許繼續往前走的意思。
芸香不敢再擾,默默跟著唐姑娘往前走。
這片地方與園中景色不同,園中種的全是長青樹,草木蕭瑟,綴在淺草中的幾叢小野花就是唯一的亮色了。
這片小花園卻是精心養護過的。十多種花兒奼紫嫣紅開著,一叢是一叢的美,聚在一起更妙,比現代的植物景觀美學更勝一籌。
唐荼荼學過這門課,學得不精,理論倒是背了不少。
基地城市裡的植被綠化太注重實用性:綠化面積對遮擋熱輻射的效果、對公民情緒健康的引導作用,都有嚴格的計算公式,沒有哪個城市規劃師能毫不顧忌地隨手撒綠,實用為先,美學價值便落在了最後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