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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望著樹影琢磨:“有銅火台作為定點光源,影長就是固定的,白天測量還要考慮太陽,太陽一會兒一個高度——不然,咱們把這附近測完吧?”
晏少昰:“時辰不早了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,江凜和唐荼荼連繩尺都拉出來了,一幅革命戰士不怕苦不怕累的樣兒,連兩位老先生都興致不減,負手站在邊上,仔細觀察。
江凜往繩尺一端綁石頭的時候,唐荼荼把竹錐筆插在自己螺髻里,那顆丸子頭叫她插成了一朵花。
她踩著樹幹試了試鞋底摩擦力,還不等廿一出聲阻攔,她已經手腳麻利地爬上了樹。
——活脫脫一隻猴兒。
晏少昰實在不願意拿這等刻薄的詞兒來形容一個姑娘,只是太像了,這老樹樹皮遒結,砍掉的枝樁全成了下腳處,她幾腳就爬上去了,在主幹枝杈處坐了下來。
剛才聽她講繪圖方法的時候,儼然一個大師人物,拿著紙筆、方寸之間就能定乾坤,誰也不敢想像她這健碩的四肢還能這麼靈巧。
晏少昰唇角捺下來,仰起頭:“你爬樹做什麼?”
唐荼荼:“測高。”
廿一和方圓百米內的影衛都沉默了:這麼多大老爺們站這兒,二姑娘仿佛當他們是死人。
江凜曉得他們的心思,同為男人,他可太明白這種滋味了,失笑道:“這裡要做一個基準點,她得在上頭測角度,再算一下相對方位,咱們都不會的。”
晏少昰只好揮了揮手,讓影衛拿著火摺子上去,燙乾淨樹上的蜘蛛網,又熏上驅蚊香,留了個人在樹上給她打扇。
附近巡哨的都是他府里親衛,機警得很,隔著幾十步遠發現他們這一撮人,抄起長|槍喝問一聲:“誰在那兒!”
廿一:“我!”
隔一刻鐘,又一隊哨衛巡邏過來:“鬼鬼祟祟的,什麼人!”
晏少昰:“是我。”
又一刻鐘,“什麼人在那兒!”
晏少昰被問煩了,喊他們過來:“站這兒,圍一圈守著!”
那一隊小兵不知道他怎麼發這麼大火兒,戰戰兢兢圍了個圈,這下總算消停了。
於是這一夜,晏少昰不僅學會了影子測距法,還被灌了一耳朵的sin、cos。
他學過古早的勾股定理,知道“勾三股四弦五”,唐荼荼驚喜地“哎喲”一聲,隨手列了個表,友情贈送了他一張特殊角的正餘弦數值表。
將近天明時,唐荼荼總算測得了寶鼎塔周邊幾個地標的數據,雖有些出入,可受限於條件,只能做到這樣了。
至於軍編圖,比例尺一般以半里、一里為單位,將帥統兵以鑼號計步,一步為十丈,這樣微小的誤差放到軍事地圖上不會影響什麼。
她抱著一沓寫滿了鬼畫符的零碎紙張,打著呵欠跟眾人作了別。
裴先生千叮萬囑:“我明日就要回城裡了,姑娘千萬記得來我府上!”
唐荼荼:“哎,我回家就去。”跟江凜肩並肩地走了。
兩位老先生陪她熬了一宿,眼底卻晶亮,匆匆跟二殿下行禮告退。瞧他們那樣子,不把今晚所學整理出來,是決計不會沾枕頭的。
這些學究各個精力非人,晏少昰自己撐不住了,五指支開撐在太陽穴兩頭,揉了揉發漲的額角。
廿一忙問:“殿下又頭疼了?要傳太醫麼?”
晏少昰擺手道不必,想回大帳里睡個覺,看了看時辰,再過半個時辰獵場就要整防,等著父皇大駕了。這下覺也睡不得,只夠合衣在榻上打個盹。
廿一蹲身替主子除了鞋襪,好叫他睡得舒服些。
這侍衛頭子從來話不多,只是陪二殿下多年,主僕關係慢慢往知交好友上偏了偏,忍不住念叨了兩句。
“殿下何苦耗這麼一宿?有我盯著就行了。”
晏少昰自己也分不清為什麼,拿一句“兵防圖是大事”蓋過去了。
卯時的更聲響起時,唐荼荼才在溪水邊上洗漱完。山林間起了霧,伴著灰濛濛的晨光,四野寂靜一片,連守衛都像是睡熟了。
她輕手輕腳地鑽回大帳里,鞋子脫在門口,踩著地氈進去了,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。
一抬頭,對上了全家人的目光。唐荼荼嚇了一跳:“爹?!”
這一頂女眷的帳篷,可唐老爺在,母親在,哥哥珠珠都在,丫鬟僕婦也全在,各個表情古怪——老爺滿臉的火,唐夫人是窘迫,珠珠茫然,少爺氣悶,丫鬟僕婦們都在角落裡縮著,不敢吭聲。
唐荼荼納悶:“怎麼了這是?”
“怎麼了?我還要問你,你這一宿上哪兒去了?!”
唐老爺發脾氣的時候血色上臉,一張臉紅得似灌了三斤酒,顧忌左近的帳篷里都是同僚,氣急了也不敢大聲,只得壓著聲兒訓她。
“全家人找了你一宿,從半夜找到這會兒!義山說下午瞧見你跟蕭舉人玩鬧,你是不是去找他了?”
他停了一停,等著閨女分辯,唐荼荼卻傻住了——這明擺著是認了,唐老爺更氣:“兩人胡鬧也沒個度,南苑是你們能胡鬧的地方麼!要是被守衛扣住,你一個丫頭名聲還要不要?”
唐荼荼發出迷惑的聲音:“……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