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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前這四不像的畜牲,雖形容可怖,獸身上卻繪有很講究的花紋,大片的黑色背景與金粉紋路,頗具藝術美學。
這獸左右兩隻耳朵都是中空的,一條通道進,一條通道出——中間張著大嘴,那是賣票的地方,獸嘴大概三丈長寬,布置成了個小小的鋪面。
掌柜的是個三十來歲的西域人,瞧不出是哪國的,棕發碧眼,一雙眼睛綠得像剔透的綠寶石,透得能照出人影來。
這人是個京城通,油滑得好似一條在勾欄里浸淫多年的泥鰍,先做了個盛朝的萬福禮,又雙手合十,喜眉笑眼地道了句“納瑪斯戴”,一連串恭維話溜出。
唐荼荼也學他合了個十,分不清這是佛家,還是人家本土的禮節。
鋪面本來挺寬敞,只是裡頭掛滿了各種擺件紀念品,從牆上、貨架上擺到地上,叮呤噹啷進了盤絲洞似的。
唐荼荼拂開兩邊的貝殼風鈴,讓開一個身位,把二殿下請了進去,自己才後腳跟上。
貼牆的陳貨架上擺了一排條香,唐荼荼鼻尖一聳,聞著味兒躥過去,假裝在挑選商品,把每盒香都拿起來看看。
條香包裝不算嚴密,卻也遮蓋了香品的味道。她怕引起掌柜懷疑,以寬大的袖子遮擋在臉上,再仔細去聞每盒香的味道。
不是這個……
也不知這個……
嘔,這盒香一股死魚爛蝦味……
她以為自己扮得挺像那麼回事,可東瞅瞅西聞聞,形容鬼鬼祟祟的。小二還是個半大孩子,怕她往袖子裡藏東西,立刻瞠大眼睛盯住了她,大概以為這是個偷兒。
瞧她走到了一個貨架後頭,占據了視野死角,小二立馬轉過兩步跟了上來,聲音清清脆脆的:“客人不買不要亂摸噢。”
唐荼荼臉一熱,裝模作樣拿起了一盒香,挪步去了二殿下身邊。二殿下正拿著一隻琉璃彩插花瓶,仰頭對著光瞧。
琉璃瓶底燙了個標記,微微凹下去,上頭有“季氏作坊”幾個字,被一朵祥雲圈起。
雲嵐居士麼,生意倒是做得大……晏少昰微微一笑,把這瓶兒放下了。
同樣是擺弄店裡的東西,唐荼荼擺弄就是鬼祟,二殿下就像是真正在欣賞。
晏少昰掃她一眼。
“慌什麼?定力不夠,回去好好操練。”
鋪子裡分明都是些雞零狗碎,不值幾個錢的東西,他卻一樣樣瞧得認真。唐荼荼學不來這樣的韻致,她深吸一口氣,沉沉吐出去。
再吸氣時,這口氣吸得緩慢而勻速,唐荼荼繞著鋪面走了一圈,從佛香味、木雕味、客人汗味、掌柜吃了一半的包子味等等混亂的氣味中,努力去分辨跟那晚相似的甜香。
她沒能分辨出來,好像並不在這裡頭。
唐荼荼喚了聲:“二哥,沒有我喜歡的。”
她對上晏少昰的視線,輕輕搖了搖頭。
他們幾人耽擱這片刻,韓少卿等人也到了,唐荼荼側過耳朵聽櫃檯那邊說話的動靜。
韓少卿把香餅往前一推,冷冰冰道:“有人說你這兒有這香,怎麼賣,你開個價罷。”
那是從大銅鼎中清揀出來的、還沒燃盡的香粉,壓平成拇指大的餅狀,只壓出這麼兩塊,一塊在錦衣衛那裡,召集幾位宮廷調香大師推敲香方;另一塊就在大理寺。
韓少卿一個文弱公子,一開口冷得像三十年沒化過凍的冰,興師問罪的態度把掌柜駭了一跳。
那掌柜瞠著綠眼睛,驚疑不定地瞧著,一口官話正宗:“幾位是……?”
“三弟!”徐先生臉一黑,低低斥了一聲,又接了一句話斡旋迴來:“別把你那些臭脾氣帶出家來,出門在外,跟人客氣些!”
“還是我來說罷。”徐先生和煦一笑。
他說得極慢,咬詞嚼字的,有種長兄似的溫柔韻致,乍看:哎多為人著想一人,說個事兒還要遷就這外國人的耳力,怕說得太快了,人家聽不懂似的。
其實是在琢磨如何忽悠人。
徐先生眼也不眨地編了段瞎話。
“前幾日。一群友人設宴,宴上有個少爺說拿點好東西款待我,就點燃了這香——說來也怪,瞧著不起眼的東西,竟有絕妙威力,這香點上不過半個時辰,就叫我昏昏欲睡,做了個夢。”
“夢裡有隻桃花精翩然而至,膚若凝脂,氣若幽蘭。我再一瞧,身下的小娘也變成了桃花精的臉,滋味奇美!”
“喔唷——”掌柜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:“哥哥好享受,快活似神仙!”
徐先生朗聲笑了。
“這一覺讓哥哥我睡了大半天,當真是食髓知味。可一覺醒來,夢裡的桃花精卻不知怎的不見了,再看那貌美如花的小娘,都覺得倒胃口了,沒那股仙氣兒。”
“我連喝了幾壇老酒酩酊大醉,雞零狗碎的夢做了一沓,再也沒夢著過那桃花精。”
唐荼荼聽完,心裡啪啪鼓掌。
難為徐先生了,那一夜他在殿外,壓根沒聞著香什麼味兒,自然也不知道中毒什麼反應。他愣是根據各方證詞,臨陣發揮,編排出這麼個香艷的故事,話術精絕啊精絕。
那掌柜眯起眼睛笑了,問:“客人是在哪家花樓里,遇著這香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