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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皇兄哪天喬遷?”晏少昰問。
廿一回:“就是這兩日了。”
晏少昰笑了聲,覺得這晃眼的太陽也沒那麼招人煩了。
出宮開府,是皇兄好幾年前就盼著的事了。堂堂儲君,想搬個家還得謀劃,借著毒香的事由,才上下活動開。
一場宮闈之禍沒能捂住,傳遍了京城所有的官家,多位致仕老臣穿上朝服、顫巍巍地爬上金鑾殿,奏請皇上讓儲君搬出宮住,遠離宮闈之禍。
這個由頭,不知父皇心氣兒順不順。
盛朝以東、以左為尊,東宮太子開府也該在午門東邊,朝中有老臣提議說讓太子住到興道坊去,太子回絕了,主動挑了西頭的光祿坊。
坊內剩著一座空邸,那是蜀王舊邸,是皇上的五弟,早早去四川就藩去了,府邸空了好幾年。
地界自然不差,宮牆腳下,只是緊挨著錦衣衛衛所,被一群眼睛耳朵牢牢實實包圍著,怕是連哪只家雀兒下了幾個蛋都瞞不住。
太子主動把自己放到父皇眼皮子底下,以示自己不與臣工結黨、不徇私情,高風昭誠。他和晏少昰的宅邸中間又間隔了兩座臣府,同樣是為避嫌。
一群人把利害關係算清楚了,才敢搬這個家。
叄鷹貓著腰上來:“殿下,姑娘那酒樓昨兒開張了,起了個特有意思的名,叫‘重口味’。”
做奴才的不容易,得天天覷著主子的臉色——以前,成天豎著耳朵聽坊間趣事,回來講給殿下,逗主子一笑。
現在,見天琢磨怎麼把主子這條續得不太結實的紅線給加粗,一圈一圈地纏牢實。
殿下過完年就十八了,皇子裡邊算妥妥的晚婚,是該著急了。
成家立業、傳宗接代是大事,殿下自己不上心,身邊近侍總得提點著些,不然將來皇上亂點鴛鴦譜,府里上上下下都難受。
但嘴賤是個毛病,叄鷹說完了,還要多嘴添上一句。
“昨兒,容家二少爺、大小姐、三小姐,跟著唐家少爺小姐,一塊去湊開張的熱鬧了。席間相談甚歡,二姑娘還親手給他們做了咖喱飯呢。”
叄鷹把“二少爺”仨字咬得賊重。
他說了一溜人,晏少昰沒抓住重點,只揀出裡頭唯一沒聽過的詞。
“咖喱飯——是何物?”
叄鷹喜眉笑眼:“殿下去嘗嘗!姑娘親手做的,味兒好味兒壞有什麼稀罕,姑娘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廚子,圖個樂子才鬧著玩兩天,過了這村兒可就吃不著了。”
晏少昰被他攛掇成功了,招手示意走吧。
馬車軲轆剛轉了三圈,他忽問:“華家太太也在樓里麼?”
叄鷹:“不曉得,應該是在吧。”
左右幾名影衛對視一眼,叄鷹忽的瞪大了眼珠:“殿下是要去拜見華太太嗎!奴才這就回府備禮!”
晏少昰默了默,又招手喝停車夫:“罷了,我想起府里還有些要事,過兩日再去看她吧——回府。”
叄鷹木愣愣地看著馬車拐了個彎,三匹大白馬噠噠地跑起來,車頂上的四頭獬豸脊獸劈風浴陽,拉出耀眼的金光。
一排暗衛恨鐵不成鋼,心說您堂堂皇子,怎麼就不敢見人了!
鐵骨錚錚的男兒郎,怎麼一聽華太太也在就縮回去了!殿下勇敢上啊!
忠誠又貼心的影衛們自掏腰包,去酒樓點了桌席面,半個時辰後,湯湯水水地打包回來了。
十幾個食盒,兩張桌子放不下,便把每樣菜盛在精緻的小碟里,擺出了天下小吃全席一百零八道的陣仗。
那道由唐荼荼親手做的咖喱蓋飯被端到最前邊,底下的素瓷盤子潤澤生光,襯得上頭那灘軟趴趴的棕黃混合物愈發粗陋不堪。
晏少昰垂眸,注視著這盤爛泥。
“……這是唐二親手做的?”
叄鷹乾笑:“弟兄們趕路買回來的,路上顛簸,回來又重新熱過,形兒就散了……”
殿下的餐桌禮儀是宮裡頭帶出來的那一套,比如“執箸不能遺珠”,筷尖要利落,菜汁不能到處滴答;吃完飯的盤碗乾淨得幾乎不用洗,光是水裡頭涮一下都光可鑑人。
從小如此,規矩浸入了骨子裡,他大概從沒吃過這麼一塌糊塗的菜。
叄鷹想起樓里貼的那首打油詩,不知道哪個二愣子作的——“形似夜來香,一塌糊塗黃。乍看直欲嘔,嘗嘗倒也香”。
上菜的幾個影衛都沒走,戰戰兢兢地看著殿下舀起了第一口,咀嚼半晌,給了個兩字評語。
“尚可。”
影衛們如蒙大赦地退出去了。
作料粉末磨得不細,吃一口,咬著個辣子;又吃一口,半粒茴香籽嵌了牙;再吃,又吃到一塊很碎的豬骨渣子。
棕黃一灘,一勺子下去也分不出什麼是什麼,吃到後來懶得吐了,晏少昰索性面不改色地咽下去。
細品確實是肉香,只是香得古怪。想到這是那傢伙親手做的,倒也叫人心裡泛起點柔軟。
窗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,是今秋的第二場雨。
第164章
臨近立冬,禮部得了好大一個清閒,要等到十月底的時候,才開始籌備宮裡的除夕宴。
這程子沒什麼可忙的,人人捧杯熱茶、拿份邸報,一坐一天。有時看報看得睡著了,哈喇子能流到領口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