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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。”
唐荼荼回頭去看,屏風上欄掛著的又是幾身新衣裳,知道是華瓊吩咐的。她娘從來不在意唐荼荼喜歡什麼樣式、喜歡什麼顏色,每回都是幾種花樣幾種顏色放那兒,任她挑。
她娘養自己養得金貴,對兒女更大方。
唐荼荼換上新衣裳回了正房,看見娘正在翻她那本冊子。
一本空冊子背過來,短短兩天就記了半本了,墨跡深淺不一,有的只是賣魚時來了思路,掏出竹管筆來隨手寫上去。
華瓊就在這一本手札上勾勾畫畫,抹去了些錯誤的思路,添了幾句點撥上去。
像是老母親勞心勞力地給女兒批改作業。
“洗完了?”
華瓊只消一眼便笑起來。洗涮乾淨了,從一身腥味的魚娘變回個白白淨淨大姑娘了,還是這樣子看著順眼。
批改完手札,她還給出了總結。
“短短兩日工夫,學了也不少,記在本子上的是虛的,能不能融會貫通才是真道理。”
“這兩日,你既然把他家鋪子的貨源、生意竅門、處理剩魚的辦法,全都看明白了——我要是給你一百兩的本錢,讓你在他家隔壁開個魚鋪,去頂掉他家的生意,能做得來麼?”
唐荼荼:“什麼?!”
開個魚鋪,頂掉魚掌柜的生意?
唐荼荼驚道:“那多不講道義。我剛從人家鋪子裡學出來,立馬就頂人家生意,多敗德的事兒。”
華瓊:“只是打個比方,不是真叫你開魚鋪。商人慕利,學任何一條生意經,都是為了賺錢的。”
“他家鋪子又是開在路中端的,占了最好的位置,早年他家開張後,立馬頂的西頭那家魚鋪開不下去,關門大吉了。”
“都說做生意是和氣生財——你不跟我做一樣買賣的時候,我跟你和氣生財;做一樣買賣,還開在三條街之內的,那就都是對手,明面上看不到血,背地裡都是要打得你死我活的。”
“魚鋪利薄,還不至於搶生意。像金樓、布莊這些地方,甚至是點心零嘴鋪子,各家都天天派人在對手店門口盯著,誰家出什麼降價廉售的噱頭了,各家立馬都要跟上,生怕被別人搶走了客。”
“點心零嘴鋪子,都這麼難做嗎!”唐荼荼吃驚。
她白白淨淨一個大姑娘站在那兒,一雙杏眼黑是黑,白是白的,全然沒經過商道磋磨。
引著她走這條路真的對麼?
華瓊一時又有點拿不定主意了。
老母親嘆口氣:“傻丫頭。生意都是搶出來的,一家做得好,便有無數家聞風而來,巴不得一口一口吃了你,瓜分走你的每一個客人,誰跟你講情義?”
“饒是你想出了一條前無古人的大商機,只要東西做出來了,放到了市面上,立馬有無數後來者卯空心思仿製你的商品——再金貴的行當也一樣。”
“大畫家徐道子,一輩子只畫了三十六幅畫,市井間的仿作能有幾萬張了——一群贗作者比你畫得快,還要厚著臉皮署上你的名。”
“商者,詭道也。沒有一樣生意能長長久久做百年,商人眼力得刁鑽,不停地推陳出新,才能把路盤活。”
華瓊知道自己說得再多,也只是敲山震虎,荼荼不自己經歷一遍是不會懂的。
唐荼荼腦袋暈暈乎乎的,坐去太陽底下曬乾了頭髮,等西市大鐘響了一長三短四聲後,知是申時了,起身去辭別姥爺。
她來時空著手,回去時穿著新衣裳,還被華姥爺塞過來一包袱西市上特產的零嘴,這一家人是真的把她當親孫女在疼。
葉三峰已經早早在車上等著了。
華瓊老話重提了好幾遍。
“萬壽節是今年最熱鬧的事兒,坊間處處都是生意經,這半月你要處處留意,多看,多想,跟著葉先生好好學,不懂的就問他。”
她每回提起葉三峰,都要這樣抬舉一句,好似生怕唐荼荼拿葉三峰當成個下人,叫大材小用了。
要跨過院門門檻時,唐荼荼悄聲問:“娘,葉先生到底是什麼人?”
華瓊摸摸她腦殼:“葉先生心防重,我可不想觸他霉頭。當年葉家的事兒不體面,他要是想說,以後自會跟你講,要是不想說,便罷了。”
“我只能告訴你,葉家是遭了小人,他家家道中落以前,家業不比句家小。當年我幫過他一個大忙,葉先生應允我會照顧你和義山二十年,到你倆成年。這人機敏,故交好友遍及北方,常年混於市井,眼光也毒辣,有不懂的你就問他。”
唐荼荼連連點頭。
馬車轆轆駛出了西市,往唐家的方向行。
進了安業坊,整條一字型坊道上,全高高地拉起了一根又一根的麻繩,每隔半丈遠就有一條,繩子上頭稀稀落落地掛了幾排彩紙燈籠,皆寫著“福”、“壽”等字樣。
也有畫仕女圖、麻姑獻壽,還有仙人指路圖的燈籠。
葉三峰笑道:“這是官家讓妝點坊道,初九就到萬壽節了,聽說會比往年的上元節還要熱鬧。京城一直到月底都不禁夜,尤以初九到十五最為熱鬧,全城燈火歌舞通宵達旦,各坊都要掛起燈籠,不得有晦暗不明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