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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裡她都在腹誹:發育年紀還沒過完呢,長這麼高……
“鐺——鐺——”
唐荼荼聽著坊門開門的鐘聲醒來,瞧了瞧天還沒亮。
她無事一身輕,又是外吏,不去工部也不用告假,於是撤了枕頭,平躺著,睡了個平平板板的回籠覺。為了個放映機伏案半個多月,唐荼荼頸椎都彎了。
這麼睡睡不沉,不過半個鐘頭就醒了。
珠珠與哥哥去上學了,母親喚了容夫人出門逛街去了。唐荼荼前陣子聽母親說了一嘴,最近在東市上踩點,尋思什麼鋪子最好上手,母親這回是正兒八經打算開個鋪子了。
“我爹呢?”唐荼荼問。
胡嬤嬤:“老爺在少爺書房呢。”
家裡讀書人多,正院一個書房,少爺院裡一個書房,牧先生每月的月錢也大多是買了書。牧先生書最雜;爹那裡的書多是五禮和外國禮節通考;哥哥還是學生,藏書多是經史子集國學課本。
大家閱讀門檻不一樣,一般看不到一塊去。
唐荼荼去了哥哥院裡,站在書房窗前瞧著。
天光透進書房,裡頭文房四寶和桌椅陳設都不多,唐老爺從小教育兒子敬惜物力,這書房布置得簡單,白牆、黑書架,顯得單調又明淨。
唐老爺捧著一本書一頁一頁翻閱著,看得很慢,左手邊還放著厚厚兩摞,博古架最頂上的兩格書全空了。
唐荼荼翻過那一架子書,印象還深。
最頂上放著的全是手抄本與幼兒摹本,那是世世代代傳下來的家規祖訓,還有先賢的座右銘,都是啟蒙用的,寫得淺顯易懂,叫小兒識字明理用。
教學而時習,從善如登,君子端方……許許多多的聖人言。
等到學有所成之後,這些書仍然會放在書架最頂層,以示初心不改。儘管這些書平時不拿下來看,卻如讀書人的信仰和燈塔。
眼下,唐老爺像初識字的三歲小兒一樣,翻著這些蒙學書,一字一字細讀。
自小識字,垂髫讀書,少年時,為作文章強說愁,兩腳沒邁出去京城幾回,可出城時路過農田,也要學著樂天先生的《觀刈麥》為農民叫叫苦。
寫過堆砌辭藻的四六文,寫過歌功頌德的溢美之詞,背時務和策論的時候也頭疼得想頭懸樑,唯獨少時背的“忠、孝、禮、義”刻在骨血里,這麼些年不敢忘一字。
最後,唐老爺踩上高凳,拿起拂灰撣子,把西牆上那幅裱字沾著的細灰拂去。
那是建書房的時候,他親手給義山題的字,當兒子的座右銘。
——夫志當存高遠,慕先賢,棄凝滯,守篤實,立正位,行大道。
——直節勁氣,身正坦蕩,此為君子上流也。
第149章
二殿下約了南市,唐荼荼並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找他,半上午出了門,在南市上溜達了一圈。
這個月還沒到十五,京貨大賞還沒開。南市上瞧不見貨物摞成堆的大商人,路兩旁全是零零散散的攤販,彩旌飄搖,沿著東西兩側給朱雀大道綴了兩條邊。
各國使節陸續離開,走前,他們在東西市上瘋狂掃貨,從小孩的糖畫、十四巧板到金銀玉飾全一掃而光。
那些玉石品質下乘,連唐荼荼這樣的外行看一眼都能說上哪兒不好來,各國僕役像模像樣還著價,但凡便宜塊兒八毛的,立馬掏銀子掏得爽快。
攤販們熱絡,各個笑得臉上開花,一扭頭卻嘀咕,笑他們小國寒酸沒見識。
唐荼荼掏出個小本子,把各國使節主要掃的貨全記了一遍,使節們不是成心來譁眾取寵的,這些在他們本國一定是稀缺品。
她不光記商品,也聽吆喝,一行是一行的門道,聽多了也十分有趣。
像不遠處,那個拍著胸脯的小販忽悠得很像那麼回事:“十兩仨玉杯!童叟無欺啊,您瞧瞧這水頭!京城您只管瞧,哪家比我便宜,您拿回來,我照價給您退!”
聽著多誠懇啊,實則東市奇珍樓的上等玉杯也不過就這價,這是瞅准了人家要回國,買完就走,沒後顧之憂。
穿著紅袍的絡腮鬍子像模像樣點點腦殼,大手一揮,嘰里咕嚕說“犬要”。跟在後頭的市署小吏睜隻眼閉隻眼,給兩頭簽個契,任由外國人挨宰。
唐荼荼聽著四面八方的吆喝,左耳倒右耳,沒往心裡記,心情卻輕快了許多。
她挑了間門面乾淨的茶室進去坐下,點了壺好茶等著。
大晌午的,沒什麼人來喝茶,連上她攏共坐了三位客人,說書先生不願費嗓子應付,懶洋洋地背了幾首打油詩,背著“凡魚不敢朝天子,萬歲君王只釣龍”,也不知是譏弄誰。
時已過了午正,二殿下久久沒來,唐荼荼靠窗坐著,在溫暖的太陽底下眯起眼睛,撐著頭打了個盹。腦袋快要閃下脖子時,似有人在她臉側託了一把,給她扶正了。
那道清風又從她身側游過去,坐到她對面。
“殿下?”
唐荼荼還沒醒神,眼見周圍好幾個大高個兒圍著她坐開了,影衛大哥們沒穿一身黑,全穿的是便服,她驀地清醒了:“不不不,少爺!少爺你來了啊。”
晏少昰左右掃了一眼,在茶盤裡那排倒扣的杯子底上定了定視線,呵聲:“你倒是會挑地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