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席上人人紅光滿面,唐老爺提著兩根筷子吃得心有餘悸,專揀便宜的素菜吃,生怕哪個御史暗戳戳記著小冊,回頭先拿小官開刀。
因為他進門時沒掏銀子,也沒見同行的有誰掏,誰也不掏錢,那就必定是走公出。一頓飯吃出去一萬兩,哪天咣當一個“糜費公帑”的帽子蓋下來,官就做到頭了。
“振之兄弟不食牲?”
公孫大人問完他,似心裡瞭然,親自給唐老爺盛了一碗魚翅。
“畜牲倆眼朝地,一輩子踩在穢物里,振之兄弟不食牲,吃吃海中鮮也好——這是上好的白玉脊全翅,山東排頭菜非此莫屬,一等翅都在海邊,二等三等才往宮中貢,離了海,皇上吃得也不如咱們。”
“……多謝公孫大人。”唐老爺真是笑也笑不出了。
他擠著笑把魚翅絲餵進嘴,還沒辨出酸甜苦辣就滑溜下了嗓。
唐老爺端起酒,觀察席上的官員。
外頭三桌,雅間裡兩桌,大夥的座序官品排得不那麼齊整。從府台來的通判還捏著點上官架子,蓬萊本地的官員卻都好客,幾杯酒下去,親得像一姓兄弟。
離開京城越遠,恩蔭出身的官越少,這滿座官員,要麼是腹藏詩書,要麼是穿長袍也遮不住的彪骨,文武總得占住一樣,才能慢慢升到這四五品。不像京城的蔭官,仗著祖上功勳領個職,眼睛長在頭頂看人,打眼一瞧,就把人分了三六九等。
挺好的。
唐老爺想,山東貢生多,進士多,武狀元多,有本事的人就多,各衙門不是蔭官執棒,怪不得千百年沒墮齊魯名聲。
這一板菜沒了熱氣、即將撤走的時候,唐老爺終於敢提起筷,伸向了那盤翡翠白玉珠——據稱是用人參餵大的鴿子下的蛋,指肚大一個,掛著蝦糜汁臥在水蘿蔔花上,瑩亮亮的可愛。
他才淺淺嘗著蛋黃味,旁座的登州官員看著了,立刻吩咐堂倌:“記下,唐大人不喜食牲,喜食鴿蛋與魚翅,回頭每月送一板神仙翅、十隻人參鴿去唐大人府上。”
唐老爺驚得連白帶黃囫圇咽下去了。
官大人有官大人的政治宴會,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玩處。
隔日,公孫家的車夫早早上門,一輛大馬車接走了“唐家兄妹”,還派了侍衛護送來回。
趕車的說話殷勤:“來前,我家少爺千叮萬囑,說唐小姐好暈車,車輪必要以麻繩纏幾圈,這樣不容易顛。”
唐荼荼這兩天腦子活得不行,一聽這話就樂了:“回頭讓你家少爺去我廠里訂新式車輪,橡膠皮車輪,保管走在石子路上喝茶寫字都不帶晃一下的。預訂完三個月內發貨,沖我倆的交情,我給他朋友價!”
車夫不敢替少爺做主,支吾應了聲,旁邊管事的能做主呀,笑著拱手哈腰:“小的替少爺謝過唐小姐啦。”
唐荼荼忙翻開本子,草草起了個《橡膠車輪預訂表》,把“公孫景逸”名字寫到了第一欄,預訂數填了個“2套”。
轉念一想,他家那麼多人,她努努力,推銷個三五套不成問題,又把2改成5。
晏少昰肘搭在車窗上,悶笑了好幾聲,笑得胸腔震動。
叄鷹騎馬跟著車,心裡感慨:公孫少爺真是非一般的胸襟,山珍海味請著,上好的馬車接送著,還把情敵和心喜的姑娘放一車——什麼橡膠車輪,東西還沒見影,就眼也不眨地訂下了。
你說他腦子這麼活,怎麼就不知道張嘴問問殿下姓什麼?
可下一刻,叄鷹聽到殿下在車裡說。
“這橡膠車輪,我訂二百套,寫在他上頭。”
唐荼荼:“好嘞!”
——二百套!殿下還不問問價!就為把名兒壓在公孫少爺上頭!
叄鷹痛心疾首:紅顏禍水!
第305章
臨近祭海神的日子總是雨水不停,出門時還是晴天白雲,到馬車落地,雨絲已經斜斜打濕了車簾。
懂禮的主家是會為客人備好雨傘的,公孫家管事從支窗下抽出把黑亮亮的大油傘,將唐姑娘與自家少爺的情敵送到了一把傘下,望著這對才子佳人撐傘走遠了,還不忘踮起腳叮嚀兩句。
“公子,小姐,快走兩步!雨要下大了!”
“公子你往傘中間挪挪,肩膀都叫雨打濕了!”
隔著朦朦煙雨,管事的看見唐姑娘偏頭瞧了瞧,扯住公子的袖肘往傘下拽了拽,近到手臂抵著手臂。這下,兩人都叫油傘妥善地遮住了。
管事的安了心。
叄鷹就著雨往嘴裡扔鍋巴,一口一個嘎巴脆。心想怪不得建朝以來沒一個武將能封侯拜相,全家腦子長一根弦上了。
這點小雨,少爺們是不打傘的,嫌娘氣,催著家中姊妹們早早進了閣中。
公孫自己等在閣外,他那群發小兒個個是看熱鬧的性子,於是蓬萊閣前聚了一大幫人,赫然是貴客臨門的排面。
“哈,瞧我說什麼來著?二哥果然如約帶著茶花兒來了,這群長舌鬼——”公孫景逸把成鵲、瑞方幾個挨個指了指,“個個說二哥你看我不上,肯定會找個託詞避開今兒的宴。”
幾個少爺拿扇子掩著面,各個直嘬牙花子。
——這蠢驢!嘴上沒門,連他們一塊賣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