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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人進了樓里,只覺得這酒樓里處處新奇,竟然瞧不見小二上菜。
靠牆擺著一排木櫃,裡頭摞了滿滿的盤子碗筷,人人進門不點菜,先領兩個盤,自己挨個廚間去參觀,再決定自己要吃什麼。
那盤子的樣式也與平時家裡用的不同,是瓷盤裡比較貴的四珍盤——一個圓盤橫豎兩條縫,劈出四個格子來,可以放不同的菜。
珠珠嘰嘰喳喳:“哥,這個怎麼買呀?我去哪兒買呀?”
莞爾也嘰嘰喳喳:“拿著空盤子去討食,好像叫花子呀。”
他們幾個湊在一起,動作慢得出奇。
容嘉樹想了想,在一樓轉了一圈,悄默聲地上樓了。避過擁擠的人流,他一間又一間地找上去,總算在三樓找到了唐荼荼。
一群廚子裡,只有她一個姑娘,儘管穿著跟別的廚子一樣的白廚袍,用乾淨布巾裹著頭,她的個頭和身段依然很好辨認。
面前三口大鍋,鍋里不知道在熬煮什麼東西,咕嘟咕嘟冒著泡。
唐荼荼要防止糊鍋,抄著大湯勺轉著圈地攪,愜意地哼著別人沒聽過的曲調。站久了容易腰酸,她身子隨著曲調晃悠著,像朵左搖右擺的花。
容嘉樹清了清嗓子。
“……唐妹妹?”他端著做派,溫吞又和煦地喚。
煙燻火燎的,唐荼荼沒聽見。
容莞爾擠了個腦袋過來,亮著嗓子一聲吆喝:“荼荼姐!!我哥來看你啦!!”
撂下這麼一聲,小丫頭賊兮兮一笑,在哥哥的瞪眼中跑了。
第163章
唐荼荼:“哎,你們怎麼來了?”
爐火炙熱,她身上好像也裹上了厚重的煙火氣,滾滾的蒸氣涌了一屋,遮得她面容模糊,唯獨一口白牙最顯眼,那是一個明燦燦的笑。
容嘉樹錯開眼,只盯著她的鍋看。
“聽說你這裡要開張了,莞爾拖著我過來捧場——義山和三妹妹也來了。”
唐荼荼往窗外張望:“他們人呢?”
容嘉樹寫過多少錦繡文章,從來沒這麼艱難地措辭過:“他們還都在樓下參觀,我……怕吵,就先上來了……”
好在唐妹妹心粗,友善地笑了聲,就繼續看鍋了。
她面前三口深鍋,都沒蓋蓋,做的是雞肉豬肉咖喱、鹵豬蹄和雞爪,還有配菜用的豬大骨高湯。
這幾樣吃食燉煮的時間都長,唐荼荼一個人能顧上三個鍋,她把各種調料列成表格,每放完一樣打個勾,保准哪樣也不落下。
燉菜沒有太多火候講究,去腥三件套煮出味了,倒醬油和作料粉,大火煮熟後改小火燉,小火燉透後扔把十三香……
等到了時候,蔥花芝麻往鍋里一灑,萬事大吉。
蔥姜料酒花椒八角茴香香葉桂圓大棗丁香肉桂……幾十種調料,唐荼荼憑著自己絕佳的時間觀念,幾乎能把大廚的菜譜完美復刻,把烹飪美學變成工序美學。
屋裡陸續進來幾位客人,始終沒有單獨說話的工夫。
容嘉樹站了會兒,不便打擾,踱著步子一寸寸打量這間屋。
靠牆兩張桌子,各種作料擺得比食材還多,都長著奇怪樣子,有的像樹葉,有的像草籽,有的像樹幹上剝下來的皮,裝在各種布袋、紙盒、瓷瓶里,擺了幾十樣,亂中又有獨特秩序。
爹說君子遠庖廚,分作兩解,其一是“凡有血氣之類弗身踐也”,怕殺生多了,傷損自己的仁愛之心;第二解是坊間的謬解,說成天圍著灶台等瑣事轉,心不靜,不利於治學修行,也有幾分道理。
容嘉樹從來謹遵教誨,沒進過幾回廚房,許多調料他都不認識,站到桌前低著頭瞧。
旁邊有磨好的香料粉,寫著“華家秘制蘸料粉”,不知是什麼做的,色澤偏紅,聞著很香。
他想拿筷尖挑一小撮嘗嘗味道,又怕弄亂東西,招唐妹妹埋怨。
這孩子臉皮薄,什麼也沒好意思碰。
“容二哥。”
“我在。”聽到唐荼荼這麼叫他,容嘉樹忙回身應和,竟見荼荼妹妹左手端著一隻小碗,伸到他面前。
那碗裡盛了一塊排骨,冒著滾燙的熱氣。
“你嘗嘗鹹淡如何?”
“……為何,要我嘗?”
容嘉樹下意識追問了一句。問完,他又懊惱,懊惱自己怎麼成了個笨嘴拙舌的傻子。
“我燙著舌頭了。”唐荼荼上下牙抵著舌尖尖磨了磨,感覺那顆小水泡還沒消,她嘶了聲,含糊不清地咕嚕。
“上午我試菜試得把舌頭給燙著了,不想吃這辣的——你嘗嘗吧,不然我還得另外喊人。”
她張嘴時,免不得露出了五毫米的舌尖尖。
——君、君、君子非禮勿視!
容嘉樹看都沒敢多看一眼,立馬低頭,在她的注視下,腦門的汗直往鬢角淌。他夾起那塊可憐的排骨細細咀嚼,連軟骨都咬著吃了,才品出一絲味道。
措辭特講究:“香而不柴,味醇汁濃,肉香外裹以微辣、微麻、微鹹的醬汁,也沒叫醬汁喧賓奪主,我覺得正合適。”
“再寫長點都能作篇賦了。”唐荼荼笑意壓不住,“你還吃嗎?還吃自己舀,不用客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