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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觀察入微,覺得這些醫士對簡單的縫合手術掌握得都很熟練,而醫女、藥童也不是純打雜的,年紀都不大,卻能替醫士代筆,給受傷的士兵寫方子抓藥。
在唐荼荼這個外行看來,這些學徒也能做到活用經方。
這地方已經有了野戰醫院的樣子,幾個時辰就能歸置出這樣的醫療應急場所,太醫院整體的素質實在超出她預估了。
“鐵校尉——!”
西頭有一隊奴僕匆匆行來,領頭的人是個管家模樣,卻連規矩都忘了,手忙腳亂地作了個揖,抓起校尉就往院裡竄,一邊扯高嗓門叫道:“褒國公府大少爺重危,所有疾醫隨我來!”
那校尉忙問:“怎麼了?”
“疾醫呢?手上沒事兒的都出來,快去瞧瞧我家少爺!清早還是好好的,這會兒竟透不上氣兒來了!你們院使呢?院使大人何在?”
四五名疾醫放下手上差事,背起醫箱跟著他趕路。
唐荼荼愕怔了一瞬,驀地想起來:加賜褒國公,這是褚家老太爺的封號!
褚小公爺重危?昨兒夜裡他不是還好好的麼?
唐荼荼有點急,她跟這少爺攏共兩面之緣,更多的還是怕他家怪罪下來的惶恐。
看褚管家領著醫士走了,唐荼荼連忙抓起芳草跟上去,一路上琢磨肋骨骨折還可能會有什麼併發症:內臟傷?骨折刺穿肺葉?胸腔感染?
她左思右想,滿腦子亂糟糟的。
唐荼荼循著昨晚上去過的褚家營帳趕過去,見一群青綠袍子太醫往那個方向涌,而褚家從老太爺老夫人到孫子輩兒,幾乎全家人全聚齊在這兒了。
門前堆了幾盆血水,帳里的僕婦又端著一盆血水衝出來,哀叫道:“少爺還在咳血,都昏過去了還在咳血!”
唐荼荼腿有點軟。
院使大人很快領著兩名御醫前來,大步疾行,人不到聲已至:“準備寒間!閒雜人都出去,這麼多人烏嚷嚷擠一個屋子裡,是怕他死得太慢不成!”
這院使是個急脾氣,上次摔角場上,二話不說讓王太醫給姚家老夫人開喉嚨的也是這位老伯。
寒間不能太大,越大的地方陳設越多,空氣污染源越複雜。好在小公爺昨夜拉回來,帳篷就已經打掃過了,這會兒帳篷里空空蕩蕩,連地墊都只鋪了一層。
醫女在門邊放了衣裳,是一摞漿洗得乾乾淨淨的白布衣,唐荼荼在容家的時候見識過,這些模仿後世醫護服的衣裳全是一次性的。
她把自己背著的繡袋扔到門邊,翻出裡頭隨身的小冊子和竹錐筆,快步走過去洗淨手臉,褪去鞋子,拿了一身醫護服套身上,鑽進帳里了。
身後有少年喝問:“你是什麼人?”
唐荼荼回頭去看,那是王太醫身邊的藥童,她曾看過他給藍孔雀做頸椎復位手術,對這少年印象挺深。
其名字是一味中藥,叫“杜仲”。
杜仲噔噔幾步上前,扣住唐荼荼肩膀往帳外扯,他用比同齡人都細弱的腔調,低聲質問:“你進去做什麼?!”
第123章
杜仲大概十六七歲,個頭在同齡人里其實不算矮,只是他彎腰躬背垂著眼睛,加上骨纖人瘦,身量生生矮了半個頭,把自己縮成了一個謹小慎微的模樣。
“這兒不是你胡鬧的地方,趕緊走!”
唐荼荼叫他拉扯了一把,卻沒被扯動,她腳下略略後退半步,便止住退勢。杜仲胳膊上沒二兩肉,反而沒她下盤穩當,倒往她的方向趔趄了兩步。
“當心。”唐荼荼抓住他手臂扶穩了,“我要進去記一份醫案。”
杜仲皺著眉:“你連醫書都沒讀過,哪裡會寫醫案?別胡鬧,趕緊出去。”
帳簾旁守著褚家幾個僕役,都露出狐疑目光,唐荼荼忙拉著杜仲往帳內走,快嘴說了句“我是王太醫跟前的”。
她做事雷厲風行,一身白大褂上身,醫女的架勢也足,褚家僕婦放她進去了。
“我看過你們的醫案了。”唐荼荼低聲道:“寫得不夠細緻,只寫個病由,畫圖圈出病灶,手術過程只記寥寥幾行——這不行,如果醫經要大量印刷、廣泛傳播,需得……”
她見王太醫站到了病床邊,已經開始給小公爺查體了,唐荼荼鬆開杜仲的手臂:“回頭再說,等我寫完了給你看。”
“你……”杜仲眉頭展不平。
見師父那頭沒人手,杜仲只好先過去幫忙。
唐荼荼尋了個離帳窗最近的角落坐下,此處天光最亮,卻也遠遠不夠動手術,帳篷里採光受限,門帘又不能敞口,裡頭的光線都得靠明燭補足。
“怎麼還在咳血?!藥怎還沒餵進去!”
劉院判大汗淋漓,奪過醫女手中的細銀管,這管子上粗下細,形似一個袖珍的漏斗,插進病人嘴裡,方便餵藥。
可一勺子沒灌完,小公爺猛地嗆咳起來,他分明暈得人事不省的,純粹是咽部反射,藥一口沒餵進去,全嘔出來了。
“大人,這可怎麼是好?”
醫女驚惶,又不敢聲音大了,怕外頭的褚家人聽見了。有醫女機警,瞧劉院判已經慌了手腳,悄悄退出去催請院使大人了。
王太醫皺著眉道:“你再餵他藥,就要嗆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