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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順著衣箱往下摸,幾冊詩集果然都藏在箱底。

    字跡是認認真真的簪花小楷,形骨綿軟,頓筆總是輕得連不住。

    華瓊點起燈,捧著那幾本詩集一頁一頁翻看,都是東邊圃田澤傳出來的名句,稚齡孩子不知意思,什麼朝朝暮暮相思、彩箋落了燭淚、胡笳悲切歌斷腸……

    聽懂聽不懂的全往上抄,相思里摻著點苦,艷詞裡頭和著點悲。

    圃田澤邊多的是這種曲詞,眠花宿柳的士子賣詞,青樓妓子譜了曲唱——不明快,不向上,跟十二三歲的少女半點干係也無。

    華瓊看著過兩回,只覺啼笑皆非,讓荼荼別再寫這樣的詞了,叫人笑話,說你該好好念書,將來能寫出更好的詩詞。

    她心眼小,始終記得那丫頭冷冷睇著她,不知從哪兒學的翻白眼,脫口而出的是“你這拋夫棄子的賤婦,憑什麼教我識道理?”

    ——棒槌。

    打那以後,華瓊再不想見那棒槌了。

    她悖著封建禮教,和離了,回娘家了,開門做起了生意,生意越做越大,跟百八十個男人把酒言歡,商行天下,活出這時代一個女人不該有的樣子。  

    只是心裡邊,到底沒硬結實,被罵了是要記仇的。

    義山來斡旋過幾回,她想著沒事兒,沒撐個笑臉去哄小孩。想著小丫頭氣性大,長大了明白道理就好了,派人在唐府看著、銀錢送著,能有什麼事兒呢?

    那孩子卻沒能長大。

    ……

    詩集翻到頭,終於看到那孩子留下的絕筆書。

    言辭稚嫩,字跡上有幾滴皸出的圓點,走時大概是哭著的。

    唐家上下五代人,沒出過一個像樣的文化人,背上的禮教卻比誰家都背得重。家裡的女孩不入字輩,通通是單字,起名大多是“嫻”、“溫”、“柔”。

    華瓊不喜歡,“荼荼”二字是她留下的,盼著這孩子如火如荼地活,一輩子暢快又熱烈。

    她這血緣上的娘,卻沒給她一個如火如荼的活法兒。

    唐荼荼一整天沒見她娘,清早問了一遍,晌午問了一遍,到了天黑又問,僕婦總算說:“華掌柜回來了,在飯堂呢。”  

    叫“夫人”不妥,沒官身,叫“太太”也不妥,太太在衙門呢。這位身份也不輕,沒有把親娘叫成“小太太”的道理,僕役全跟著喊“華掌柜”。

    唐荼荼一喜,洗淨手就往飯堂跑。

    路上碰到叄鷹,他領了幾個影衛抬著個大傢伙,一伙人全橫著走,生怕來來往往的人磕碰了。這東西有稜有角,用黑絹的防塵布罩著。

    叄鷹滿臉得意:“姑娘快瞧瞧,看我把什麼拿來了!”

    唐荼荼看形狀,不敢想:“這是我那……”

    黑布一掀,白布屏陡然亮相,正是一面放映機屏幕,三米寬兩米高。

    唐荼荼高興傻了:“從哪兒來的呀?怎麼把它帶過來了?”

    叄鷹:“工部做得快,從南到北各大府全發完了,漸漸往各縣走,一個縣給一台。咱離得京城近,今兒剛送到。”

    “姑娘是不知道啊,宮裡頭各宮娘娘人手一台萬景屏了,聽說今年元宵節也放了動畫。常說大典禮器不二趟,是說再稀罕的物件呈給皇上看過一遍,就不能再往上呈第二趟了,今年卻是皇上點名要看這東西——重陽節看了一遍,除夕又看一遍還不夠,鐘鼓司排了新戲,新畫帶分門別樣刻了好幾版呢。”  

    “什麼‘菩提照路’,什麼‘八仙過海’,‘唐三藏取經’,全刻了畫兒排了戲,太后高興得不得了,宮裡人人都愛看。”

    唐荼荼一時啼笑皆非。

    放映機啊,這麼好的大發明,又配上老八樣,成了貴人們的玩意了。

    多給她配幾台不好嗎,能給全縣推廣科學文化知識了。

    可看見這東西,到底是高興的。唐荼荼幫著他們看路:“就擺到院裡,等吃完飯了,咱們請大伙兒看電影。”

    華瓊魂不守舍的,捧著碗面坐在飯堂門口,聽著院裡的說話聲。

    她知道這東西,皇帝賜了個雅名,稱作“萬景屏”,如今在京城已經是萬金難求的寶物了,連她都沒尋著門路買一台。

    句老爺家裡買著了,華瓊看了一眼,立刻斷定這不該是這時代的東西,有後世的穿越者過來了。

    她急著打聽,只知出處在工部,可不論怎麼查,怎麼花錢打聽,背後的製造者卻始終不露端倪,仿佛隔了一道無形的網,有高人斷了民間眼線。  

    原來,這萬景屏,也出自這孩子的手筆。

    等荼荼進來時,華瓊那碗面還沒動幾筷子,輕聲問:“這物倒是稀罕,哪兒來的?”

    唐荼荼眼睛彎成月牙:“那我怎麼知道,回頭我給您打聽打聽。”又忍不住賣弄:“嘿嘿,是不是真的很稀罕呀。聽說……造這個可不容易呢,裡邊好多木零件,都是一個一個打磨出來的。”

    華瓊又問:“我看這幾個小伙,都精明能幹,是你爹調出來的?”

    爹爹哪有那本事。唐荼荼目光一閃:“您說叄鷹他們幾個呀,那是……公孫大哥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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