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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家選在朱雀大街鼎盛巷,這名兒吉利,地價也貴,左右宅邸住的都是達官顯貴,唐老爺拿過去三年攢下來的俸祿,湊湊巴巴買下來了。
外院住了家丁和府上新請的兩個幕僚;內院寬敞,東西各一小院,住少爺小姐,還有近身伺候的;正房在後院,再後邊的一排後罩房是僕婦住所。
兩個女兒本來都是鹿鳴院的,前半年吃住玩都在一塊,這半年荼荼不愛和珠兒一塊玩了。姑娘大了,有自己的心事了,思及此,唐夫人讓人從院子中間劈開,加了一堵牆,牆上開了道垂花門。
雖為門,卻沒安門,就一個門洞,不關不擋,只作院牆之隔。
唐荼荼回屋時,要穿院而過,唐珠珠門扉緊閉,一點響動都沒有。
唐荼荼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,聽見那屋裡一陣腳蹬軟榻的動靜。她牽了牽唇角,沒進去哄小姑娘。
回了屋,往墨盒裡添了一滴涼水,抹勻淺得快要脫色的墨,站在窗前寫了篇日記。
【——五月十九,晴,赴華垟伯府老夫人六十壽宴。
華垟伯,身無功業,降等襲爵。晌前來西園給老夫人磕頭,穿了身粉裙,扮作麻姑獻壽,領著一群姨娘扮仙子。魚尾青黑,酒色過度,嬉皮笑臉,不是正經人。
華垟伯府老夫人,心寬愛笑,老年痴呆先兆。
華垟伯夫人,假溫柔真冷淡,似與伯爺不睦,對婆母悉心至極。
三位伯府少爺,遠遠瞧了一眼,沒記住;四女,兩嫡兩庶,長女已嫁人,剩下三個見了倆。二女,麻煩精,心思重。
評級C等。庸碌一家,不必來往。】
……
想了想,唐荼荼在日記末尾補了一行字——啟示:今後在宴席上要謹言慎行,少動筷。
毛筆她尚未用慣,最細的小楷寫上去,都字大如斗,一篇日記記了三頁。
唐荼荼看著這三頁中混著的幾個繁體字,抿緊了唇,心頭有點躁。
第2章
她這日記記得雜,人物關係、吃喝穿用、所見所識、所聽所想都往上邊寫。頭倆月還每天有事沒事翻開溫習溫習,最近不溫習了,翻過去的頁不會再翻回來,有種記上去就算的憊懶。
寫完合上冊子,若無其事地往妝鏡下的抽屜里一塞,慢吞吞爬上床睡覺。
妝鏡左側兩個抽屜,已經塞滿了她這半年來的日記本,不是什麼隱蔽的地方,唐荼荼沒花心思藏。
府里都知二小姐脾氣古怪,極重隱私,她這屋已經沒人敢進來。
午後日光盛,唐荼荼覺淺,午覺總是不容易睡著,從平躺變成朝內側臥,仍覺得天光晃眼,索性把床帳也拉上了。她左右挪騰,木床不堪重負,吱扭吱扭哼哼了兩聲,被唐荼荼當做催眠曲,就曲兒睡著了。
她這身子胖得有些過分了,又因為多年的睡眠習慣,褥子從最開始的半乍厚,掀得只剩指厚的一層。睡半個時辰起來,腰椎總是不太舒服,得做幾個彎腰扭胯的舒展動作,才能緩過腰椎那陣僵。
唐荼荼又喝了杯淡茶,換了身顏色最不好看的舊衣裳,靜靜等著。等到東市的那口大鐘響了三聲,報過申時,這才出了房門。
穿過旁院時,又見大丫鬟芳草遠遠望著她,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,明擺著是在說“三小姐還在屋裡生悶氣呢,二小姐您要不要來哄哄她啊”。
唐荼荼沖她擺擺手。
叛逆期的小屁孩作勁大,不好哄,一哄,這一天都得聽珠珠嚷嚷。她打算隔天再去,眼下奔著後院去了。
後院的幾個僕婦正坐在後罩房廊下閒嘮,手上多拿著繡繃,繡點童履袖緣,也有個在纏絹花。
府里主子少,事兒也少,半下午常常是無活可忙的。
刨去兩戶從老宅帶過來的家,管著護院、廚房和帳房,剩下的幾個僕婦都是外頭雇來的,做做雜活。因著府里管吃管住,僕婦也不願意再去外邊攬第二份活兒,閒下來就做做針線,補貼家用。
看到二小姐邁著壯實的步子穿過院門,都笑著招呼:“二小姐又去種菜啊?”
唐荼荼點點頭,默不作聲越過了她們。
鹿鳴院和這排後罩房中間,挎著個小天井,門向來是鎖著的,鑰匙在唐荼荼手裡。她掏鑰匙開了鎖,天井就赫然入眼。
天井不大,長五步,闊三步,巴掌大的一塊地方,能當雜物院。
二月剛搬進來的時候,唐夫人還懶得差人去拾掇,一看見那滿院的雜物就頭大,都是前任屋主留下來的,不髒,就是亂,裡邊儘是些花盆魚缸、桌椅板凳,成色都好,拾掇起來費工夫,扔了又可惜。
正巧那時候荼荼生了場大病,唐夫人焦頭爛額,顧不上這些瑣事,把天井門一鎖,眼不見為淨。
可荼荼病好沒半月,剛能下地利索行走,就立馬把這個雜物院拾掇出來了,帶著幾個護院哼哧哼哧清理了三天,把這塊地方弄敞亮了。
——然後種起了菜。
劉嬸跟在後邊,陪笑道:“二小姐,這點事怎用您親自做,不如您把鑰匙留我這兒,我跟嫂子們有功夫的時候就幫著幹了。”
唐荼荼搖搖頭:“我自己來,你忙你的去吧。”
劉嬸哪兒敢讓主家的小姐忙著,自己坐那兒閒嘮,忙招呼幾個僕婦進天井幫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