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華瓊給她講著,自己也沿著父親的發家史想了想,心裡生出許多感慨。也不指望女兒能聽懂,她自顧自往下說。
“‘商’字怎麼寫——三面攏財,口大張,兩眼四處瞅,立家鎮財在上方。人心不足,所以從商,說得再冠冕堂皇,也逃不開‘貪婪’二字。”
她這睡前故事講得敷衍,也不管女兒聽沒聽懂,華瓊自己困了,推了推枕頭,“快睡吧。這邊兒養雞的人家多,天不亮就叫喚起來了。”
過了許久,華瓊迷迷糊糊要睡著之際,聽到身旁一道很輕的聲音,喃喃道。
“才不是……”
華瓊從朦朧的睡意里抽離出來:“啊?什麼不是?”
身旁卻不說話了。
華瓊咕噥了聲“快睡吧,明兒下午還得去……”,她一句話沒囫圇說完,就又睡過去了。
屋子裡,南面高高開著扇窗,一格一格的窗欞把月光都割碎了,映在床帳上。
——商,本性都貪婪?
唐荼荼望著床帳上星星點點的月光,心想,才不是呢。
西市的雞果然叫得很早,又是夏天,剛過寅正,就開始喔喔喔地打鳴了。打頭的公雞一聲吆喝,周圍喔喔喔叫起來一片,扯著嗓子一聲接一聲,綿綿不絕。
這哪裡像是各家的散養雞,與住在屠宰場裡也差不多了。
這動靜,任院牆再高、床帳再厚實都擋不住,唐荼荼蒙著被子忍了一刻鐘,忍無可忍了,板著臉起了床。
華瓊還在睡著。唐荼荼換好衣裳,輕手輕腳到了外屋,用昨夜放著的涼水洗漱了,在園子裡繞著圈散步。
天才剛見亮,清晨的園子有些涼。
走著走著,依稀聽到西園那邊有動靜,細聽,好像是人在說話,唐荼荼往那頭走了走。
穿過那扇月洞門,擋住院舍的是一小片箭竹,栽得好,都豎直地朝天長著,葉子綠得油亮。再往裡,是兩排種下沒幾年的小赤松,喜陽,枝梢都努力往遠離院牆的方向長,生生長成了一條林蔭小道。
沿著石子路再往前,看到了一群穿著儒衫的先生們。
有的在逗鸚鵡,有的遛狗,有的端了個小紫砂壺,杯也不拿,正端著壺仰頭喝水呢。
唐荼荼腳下頓了頓,一時間以為自己走過了頭,走到了別人家院子。不然,怎麼這麼多四五十歲的老大爺?
可華老太爺也在裡邊,照舊穿著他昨天那身馬甲,手裡拿著快板,來了段珠算數來寶。
“一歸如一進,見一進成十。二一添作五,逢二進成十……千十相望,萬百相當。滿六已上,五在上方……”
十多位老大爺,有的負手看著,有的哈哈大笑,有的跟他搖頭晃腦地背起珠算口訣來。
竟然全是帳房先生!
唐荼荼驚呆了。
昨晚上聽娘說西園這邊住著的是“帳房先生們”,唐荼荼就有所留意,以為是兩個三個,就算多點,撐死五個。
卻萬萬沒有想到,所謂的“帳房先生們”,竟然是一群?!
她挨個數了數,好傢夥,數出來十二個。家裡多大的買賣,需要十二個帳房先生,還是住在家裡的?!
唐荼荼數傻了,半天沒回過神,只聽華老太爺跟那群帳房先生道:“喝茶的逗鳥的都完了沒?咱開始吧?”
一群老先生,算盤拿了一輩子,已經成了吃飯睡覺都離不開的物件,全在腰側系根繩兒掛著,繩兒也不解開,拿起算盤來,就各自或坐或站地尋了地方。
忽有一位老先生一抬眼,看見了園門處站著的唐荼荼。老先生先是皺眉,很快瞭然:“老爺,這是你家孫閨女?”
華老太爺回頭望,滿臉褶子笑到了一塊去:“荼荼?怎的這麼早就醒了?餓了沒有,姥爺讓廚房做飯去。”
唐荼荼笑說不餓,問:“姥爺,這是做什麼呢?”
瞧她眼睛晶亮,知道丫頭是感興趣,華老太爺領著她往裡走。
“一群老傢伙們,怕腦子鈍了,每隔上幾日,就要趁著早上比比算盤。彩頭是二兩銀子,誰算得最快,銀子就誰拿走。”
唐荼荼笑道:“二兩,這麼多呢?”
“小打小鬧罷了,平時誰的帳算錯一回,也要扣半兩呢。”
華老太爺正說著,卻見荼荼突然蹲到了地上,撿了顆趁手的石子,找了個石階坐下了。
“大早上的,別坐地上,多涼啊。”華老太爺不明所以,忙吩咐僕從:“快給二丫頭拿個墊子來。”
墊子很快取來,唐荼荼墊在石階上,重新坐下。周圍一群老先生饒有興致地瞧著他們祖孫倆。
唐荼荼也不好意思看他們,只衝著華老太爺笑。
“姥爺把彩頭準備好吧,別怪孫女不孝順,今天這二兩銀子我拿了。”
第28章
“該付九百六十二文,實付一兩三錢散銀,小二找余……”
華老太爺眯著眼睛對著本帳冊,一句一句地念。
四下噼里啪啦的,全是撥算珠的聲音。
唐荼荼聽著數,撿的那塊石子也沒用著。幾乎是華姥爺話音剛落,她就報出了結果。
“全天進帳九兩二錢,本錢四兩三,賺四兩九,小二多找了十個銅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