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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既不待見那群農夫,也不喜歡他話里高高在上的味道,於是避開話題笑了聲:“那勞煩您再多雇些人,要修要建的東西還多著呢。”
“姑娘儘管開口。”
唐荼荼從善如流地從繡袋裡掏出一沓圖紙。
“生理鹽水一旦做出來,以後就得源源不斷地造了,這項活兒我還沒想好怎麼辦,料想太子殿下那頭自有更好的考量。等我和杜仲的臨床實驗做完了,把鹽水的療效呈給太子就是了。”
“這兩套圖,畫的是一個基礎藥物工場、一個醫療器械製造場——能容納很多專業的人一起幹活的地方,就叫‘工場’。圖畫得有些草了,本應該詳細到建材和施工設備的,但……我實在沒有見過,想來想去,只能您能找著這樣的人才了。”
唐荼荼儘量隱過自己的來歷,再去往細緻里說。
她對這時代的建材不熟悉,本該一樣一樣考察篩揀的,但實在勻不出時間了。
這層擔憂大約是多慮,天津這麼大一座城,不會缺心有溝壑的大匠,更不缺心靈手巧做活兒細緻的匠人,只要把圖畫好,他們自有應對之法。
“……這是姑娘親手畫的?!”
年掌柜翻閱著那一沓圖,一時驚得說不出話。
他見過工部作監大匠燒出來的燙樣,燙樣即是宮殿、壇廟乃至陵寢的小模型,呈上去給皇上過了眼,皇上滿意了,才能照著燙樣建宮殿。
那模型小得沒兩手大,門窗闌干廊檐都清晰可見,可再清晰,再精細,也不敵姑娘這圖的十分之一!
圖精細到如此境界了,姑娘竟說“這圖畫得有些草了”!
這一頁是正面直視圖,那一頁是在高處往下俯瞰的全景圖,再起一頁,又是從中間劈開、分成左右兩部分的剖面……
每一張圖的尺寸、長寬、標高一一註明,門什麼樣,通風窗離地多少,地面鋪設什麼皮殼,抹牆灰漿需要的硬度,各構件之間如何連接……
再往後翻,甚至連一根煙囪要用多少塊大磚,每塊大磚需要磨去多少角度,好叫這些磚砌成一個直筒狀,都在圖上標得明明白白的。
年掌柜滿眼震驚地看看圖,再瞠目結舌地抬頭,看看眼前這扎著個馬尾巴、還沒學會自己梳髻的姑娘,直似見了小神仙。
饒是他坐在馬車裡,寧頭抵著馬車頂,也要躬身打個千。
“奴才眼拙,竟小覷了姑娘,只當姑娘與主子……今日方知,您才是主子身邊的能臣虎將!有姑娘這樣的大才輔佐,我們這些背井離鄉的愚人便放心啦。”
“沒有的事,瞧您說得……”
唐荼荼有點臉熱,忙扶他坐下,一張挨著一張仔細講圖。
“您僱人修路修得太及時了,只是這條鄉道不行,還不夠寬,得有官道那樣的寬敞和平整。綠礬加工之後的硫酸經不住磕碰,馬車走到路上不能有大的顛簸。”
“天還沒暖和,不好施工,澆築成不了形就凍崩裂了,等二月底再開工。”
“您千萬留意,建材我不要石灰砂漿,這裡頭寫了一種泥料叫混凝土,幾樣原料都易尋,勞煩您替我找找,照舊是有多少要多少。”
“眼下沒有屋舍,搭棚也能湊合一陣子,但我急需幾個污水池,兩條排水溝。用完的廢水很髒,溝底必須砌實了,直接通向海河中,一定要挑下游沒人用水、方圓五里也不種莊稼的地方,不准往農田山林里排。”
難為年掌柜和影衛都是見過世面的人,她幾句話就要修路,要建廠,年祿台竟也只震驚了一瞬,一口唾沫咽下去,雙目灼亮。
他被發配到這偏僻地方,賣了二十年的酒,快要忘了年輕時提刀策馬的日子了,做探子、守信報樁點的大抵如此,活得越來越沒滋沒味。
年過半把了,竟還能有給主子辦大事的一天!
“姑娘還有什麼吩咐,只管說罷!”
唐荼荼不知他怎麼忽然激奮起來了,愣了一愣,很快想到了別處。
“還有,京城城東有個琉璃廠,這幾天會往天津送幾車琉璃瓶。我留的是府里的地址,勞煩您幫我轉運來這裡,多謝。”
馬車裡幾大缸鹽水咕嚕著,碾轉回了縣裡。
來時,縣道是有衙役和民兵設卡的,檢查人畜有沒有紅眼症狀,只消看一眼便放行。現在不止是看一眼了,還要把一波一波的百姓拉到告示欄下,閱讀赤眼病的防疫細則。
認字的自己看,不認字的由書生朗讀。
目之所及,路上的百姓幾乎人人都知道護著眼睛了,戴帷帽的少,帷帽貴,多數是草帽前縫塊細紗擋著。
這就好,不論湯藥還是鹽水,治疫永遠是滯後的,人人都有了防疫的警惕才能行。
等到了印坊,唐荼荼跳下馬車,顧不上歇息,指揮人把水瓮往院裡抬。
他們沒有能延長保質期的容器,水瓮上頭只扣了個蓋子,今夜鹽水一結凍,明早再化凍就未必純淨了。
她離開七日,印坊里的僕役換了一批了,先頭的幾乎全部感染,都是干粗活的,沒法天天盯著手干不乾淨。
唐荼荼一路往後院走,一路吩咐醫士:“眼裡只出現血絲的病人在哪幾個屋?這藥療效不知,咱們從輕症病人的屋子開始試,眼底已經爆出血點血片的病人且等一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