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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:“妙極了。”
傅九兩站在鏡前照了照,對鏡比了幾個哀慟的表情,深吸口氣,終於拿定了主意。
一群人分作幾波,浩浩蕩蕩出了門,唐荼荼和華瓊最先走,去戲園子對面的茶館占點了。
歷經幾朝商業貿易發展,如今的商法已經有了後世的雛形,東西市上市場監管嚴格,各種法規全寫下來能有十大幾頁。
大宗交易要有契券,買賣騾馬牛羊、田宅土地的,得雙方簽字畫押;買賣菜刀、鐮刀等物的,得說明緣由。
賣禽獸魚鱉不循時的,就是在休獵季節還賣野畜、休漁季節賣江魚的,罰;雞鴨肚子裡塞沙填石增重的,罰;賣變質食物吃壞人的,罰;習慣缺斤短兩的,倒買倒賣的,幾家勾結一起漲價擾亂市價的,全罰。
判不判刑是官府的事,市署不分量刑輕重,通通以“抄沒一半家產”先作處理。
是以“抄家”在西市上是個平常事,西市上千餘鋪子,每年來這麼一遭的沒有十家也有八家,左鄰右舍一聽著消息,全涌過來看熱鬧。
抄家流程還挺規範,先由市署統計家中一切財產,列出長長的單子,找衙門清點,兩頭確認家財無誤,再由事主簽字畫押,才算完成準備工作。
唐荼荼托著腮坐在窗邊看,左手麻了倒右手,她把晌午飯都吃完了,衙役們總算開始搬東西了。
鬧騰一上午,戲園子裡的花旦和武生都疲憊了,老太爺卻才剛剛被人從賭坊拉扯回來,一瞧這陣仗,撒丫子撲上去就攔。
“爹!”傅九兩穿著灰不溜秋的粗麻衣,淚流滿面,才跟他爹打了個照面,先屈膝跪下了,三個頭沉甸甸磕下去:“孩兒不孝,孩兒不孝啊!”
周圍霍然聚攏了一大群路人,傅九兩頂著幾百道目光,伏在地上,掩著面,哭得不能自抑。
唐荼荼喝著茶,心說九兩哥是人才啊,早上他在家裡的時候還扭扭捏捏,出了門,演得比誰都歡實。
這頭父子情演得正是熱鬧,那頭的衙役抄出來什麼寶貝,都揚聲念一遍,以示衙門不貪不昧,通通上繳。
“小葉紫檀佛像一尊,上品七寶火珊瑚一棵——”
“薄胎瓷茶具二十七套——”
“珍珠、翡翠、珊瑚、白玉一十六盒。”
大伙兒看著熱鬧,慢慢從看人轉成了看寶貝上,一箱子整出來,人群就呼啦啦圍過去,聽懂行的商家品鑑。
老太爺一邊嚎著“夭壽夭壽”,汗流了一臉,眼神卻不自覺地往立櫃頂上瞄。
叄鷹眼力毒辣,循著他的視線去瞧,看立櫃頂上有東西,跳起來一夠,摸下一大包銀子來,樂了。
“嘿,大夥仔細找啊,什麼柜子頂、床底、磚瓦縫都翻翻,牆皮沒準也是空的!老人家愛藏銀子,犄角旮旯都給我找仔細了,一處也別漏啊!”
老太爺搖搖欲墜,快要昏過去了。
家當雖多,搬起來卻快,三下五除二就全清走了,除了老灶破鍋、桌椅板凳,什麼也沒給他們留。
花娘垂淚漣漣,咿咿呀呀唱著哀調,說著軟話寬慰老太爺,指望哄出他最後一點銀子。
武生們愛惜臉皮,利字當頭,卻也顧不得那許多,各個貓著腰把牆皮瓦片、犄角旮旯全摸索了一遍,一兩銀子都沒摸出來,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。
戲園子鎖上門,打上封條,衙役們抬著東西散場,圍觀的路人眨眼工夫散了一大半,活脫脫演繹了一出人走茶涼。
面街的精美堂樓,層層疊疊的抬梁穿斗、紅紗綠幔,轉眼間蒙了層灰。
老太爺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了,雙眼失神:“沒了……全沒了!老爺我給自己攢的棺材本,還有你娶媳婦的錢,全沒了!你個龜兒子,到底在外頭惹了什麼禍?”
他扭頭想罵,卻見傅九兩劇烈咳嗽幾聲,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去掩嘴。他咳得厲害,似要把肺都咳出來了。
半晌,傅九兩挪開帕子,帕子上一大團血。
老太爺一下子軟了身子,幾乎四腳並用地爬過去,放聲嚎道:“我兒——我兒怎麼啦這是?快來人,喊大夫來!我兒吐血啦!”
唐荼荼坐直了身子,嚇得一咯噔,她聽說過氣急攻心、氣急吐血的,卻是頭回見,差點蹦起來躥下樓去。
“你坐下。”華瓊失笑:“要吐血就直接吐了,何須拿條帕子遮遮掩掩半天?九兩剛才從袖子裡掏東西了,我看著了。”
唐荼荼目瞪口呆:“誰準備的血?這是什麼血?雞血嗎?”
嬤嬤失聲笑道:“是什麼料色兒吧,九兩少爺平時也做古玩修復,塗塗抹抹的,他手頭各種色兒都齊。”
路人看熱鬧歸看熱鬧,一瞧人真出了事,七手八腳地把人抬醫館去了。不一會兒小廝探信回來,喜眉笑眼道:“沒事兒,裝的。”
唐荼荼這才放下心。
“九兩餘下的一半家產都放我那兒去了,裝窮好歹得裝一兩年。”
華瓊冷哼:“經此一事,這老東西要是再收不了心,我就攛掇九兩認你姥爺當爹——這老東西占了個義父名,就敢這麼花用兒子的,也不怕到了地底下遭人親爹娘報應。”
她是刀子嘴,說話不講究,罵人罵得極有韻律。唐荼荼聽華瓊連說帶罵,揀著那老太爺做過的糊塗事兒說了幾件,全是鬧劇,茶室里的嬤嬤丫鬟聽得直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