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8頁
兩天以後,杜仲休息好了,打算擇日截他另一條腿。
頭一批來幫忙的醫士,杜仲只留了兩個靠譜的,剩下的打發走了。縣學那醫班哪肯放過這進學的好機會?又全班石頭剪刀布,來了兩個頂班的。
衙門裡從官老爺、捕頭到衙役,全盯著偏院的動靜。
先頭,他們把杜仲看作神醫徒弟,這才幾天,已經把杜仲奉若扁鵲華佗再世了,不消人說,全在外邊傳他的神跡。
唐荼荼聽了兩耳朵,感覺市井傳聞都不錯,都是正面評價,還沒有哪家醫館叱罵妖術邪術的,也就由他們去了。
公孫景逸跟和光隔天過來一趟,一呆呆一天,就差住在縣衙了。
眼瞅著一個大夫需要這麼多打下手的,數了數,六個人,全都能進得屋去。
公孫景逸直咋舌,湊近唐荼荼悄聲問:“茶花兒,能不能再留倆位置?內屋還有地兒嗎?”
唐荼荼聽完直瞪他,以為這紈絝少爺想進屋看熱鬧,“這又不是看戲,來那麼多人做什麼?還有誰想來?和光?”
公孫景逸不作聲了。
半天,他目光深邃吐出兩字:“我爺。”
唐荼荼悚然:“誰?!”
公孫景逸嗐了聲:“這事兒也怪我,我爺罵我天天不著家的,幹什麼去?我得揀著正大光明的事兒說吧,就說我在縣衙辦正事呢,看神醫如何妙手回春。”
“我爺那是什麼人物!跟著太爺出海殺過匪的,一聽,神醫竟能讓斷肢再續,立馬坐不住了,說要親自來看看神醫什麼樣。”
唐荼荼直當自己聾了:“斷肢……再什麼?”
等兩邊一對話。
“不是大前天截的腿,拆下來洗洗,明兒重接回去嗎?!小杜神醫會斷肢再續的神術啊!”
公孫景逸差點從胸口把自己剖開,以證清白:“街上茶館酒樓說書的都這麼說的!半個縣城都傳遍了!你昨兒顧不上理我,我隨手拉了個衙役問他,衙役也是這麼說的!”
唐荼荼眼前一黑:大意了,這群醫盲竟什麼都敢講,還傳遍了市井!一傳十十傳百的,得傳成什麼樣?
“你沒常識嗎……”她罵人都沒力氣了。
放後世,“你沒常識嗎”跟“你沒腦子嗎”威力有得一拼,放這兒,也就是句輕飄飄的呵斥。
所以哪怕唐荼荼氣得直想揍他,在公孫景逸眼中,她也不過是板著臉,像頭圓臉小獅子,嗷嗷叫喚了幾聲。
怪喜人的……
公孫景逸難免一恍神,看她氣得鼻息咻咻,連忙拱手討饒。
“這事兒賴我,茶花兒別慌,我爺又不是豺狼,等他來了,我再跟他細細說一聲便是了。”
也只能這樣了。唐荼荼心痛地想:還沒跟公孫府交好呢,就給人家留下個“吹牛皮沒下限”的第一印象。
斷肢再續,虧他們敢講!
第204章
天公作美,連著幾個晴天。
截第二條腿的那日,黃八寶讓家人挪著他病榻到窗邊,在太陽底下打了個盹,又飽飽地吃了一頓。
人的臉色一發灰,總是要透出點死氣。他如今不論幹什麼,都仿佛有了昭示意義。
黃家幾個兒女天天眼也不錯地看著,牢牢記著他爹每一頓吃了什麼,喝了幾口水,怕爹一個不好就去了。記清楚了,好叫以後留下點“爹臨走那天”的回憶。
及至杜仲開刀前半刻,公孫老前輩也沒來。
公孫景逸嘴上沒門,還不定來不來,唐荼荼也不多等,跟著杜仲進了偏院。
後世手術有全麻,有插管,所以手術前是不能吃東西的,麻醉的時候病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,咳嗽嘔吐都不由自主,既怕病人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,又怕影響插管,所以術前禁食。
眼下什麼也沒有,術中又失血又失水的,消耗太大,得吃點東西墊補。
挑這飯後一個時辰——未正時刻開刀,則是因為杜仲說正午陽氣重,吃完飯該消化了,血液往胃部和心肺走,強心臟護肺腑,這時候開刀最合適。
杜仲所學的全部醫理都是混合了古今中外的,新不夠新,舊也不夠舊,因為缺乏經驗,知識也沒成體系。
像他說的這“正午陽氣重,血液往心肺走”,唐荼荼聽了,心裡就要先打個問號,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。
她大概知道這條醫理有點偏,因為飯後胃供血多了,心臟負擔就大了,血流速應該會變快,未必能強心。
這就是一手捧中醫典籍、一手捧外科醫書的結果,古今醫學知識給混一塊了,還沒混好。
四個醫士聽了,自然也要打個問號,琢磨這跟醫家聖賢書里的哪處知識點能對應上。
唐荼荼早早挑好了位置。
她把桌子推靠牆,上頭擺一張椅子,自己高高坐在上邊,姿勢有點滑稽。可這個高度能清楚望見手術台,不會被幾個醫士阻擋視線。
唐荼荼抻抻手指,從杜仲穿上白大褂開始,提筆畫起來。
她腦子裡那盞秒表滴答滴答流轉,以每300為一組計數,300秒正好是五分鐘的時間,五分鐘裡,唐荼荼的掐點能分秒不差。
剛開始,她慢慢取點勾形,畫出了診床,還有五人手術團隊的站位。
很快手熟了,一張一張草圖飛快成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