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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句“你想我去麼”,他咬在齒間斟酌半天,脫口又淡了幾分:“你覺得我該去麼?”
唐荼荼靠在椅背上左右轉著脖子:“我也不知道。我沒見過冷兵器時代打仗是什麼樣的,刀劍無眼,沒有消炎藥和抗生素,箭頭上抹點動物的糞當毒,就能要命……啊,你們還有火器,一個炮彈砸下來,一群戰士的下半輩子就沒了。”
“一打仗,就得三五年……要走那麼久,怪捨不得的……”
她喃喃了一句。
捨不得……
晏少昰心口滾燙的血沖向四肢百骸,百鍊鋼也成了繞指柔,他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這個“捨不得”,作何解。
唐荼荼已經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了,抓起筆就寫備忘錄。
“我那望遠鏡計劃還擱置著,我得趕緊提起來了,明兒就去聯繫琉璃作坊,給你燒上幾個。”
晏少昰聲音發僵:“不必麻煩。”
唐荼荼:“你不懂,望遠鏡是信息作戰的利器!這事兒殿下別操心了,我儘快弄好,看看能趕製出多少來。”
晏少昰深沉地呼出一口氣,繞指柔全凍得梆硬,艱澀吐字:“……天快亮了,我送你出去。”
唐荼荼收拾好東西,精神抖擻地出了門,望遠鏡的幾個製作要點她全琢磨過,並不難。
她擦著黎明第一道曙光回了安業坊,怕碰上爹去衙門的馬車,還多了個心眼,吩咐影衛在巷子口停了停。
聽到路邊動靜大,唐荼荼掀起車簾,望向聲音來處。
路旁的告示欄已經扯下了舊訊,京兆府動作迅捷,衙役們全城出動,端著熱騰騰的漿糊,往告示欄上貼上了此次戰役的邸報。
清早出門的百姓圍了一圈,衙役對著邸報一臉肅容,邊念,邊往裡添自己的感情色彩:“北元狗賊此次發兵,光是騎軍便聚集了二十萬之眾,二十萬!陣仗可大了!他們自赤城始,沿興和關、白登關、雲中關而下……”
什麼這關那關的,百姓聽不明白,茫然對視,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。
“是要抬咱們的稅了嗎?”
“還抬稅?年關口抬稅,成心不讓咱們過個好年!”
“怎麼不抬抬官老爺的稅?那昌連巷的李老爺,光是這半年就納了兩門妾,全擺的是流水席!”
也有覺悟高的:“將士們捐軀與國,多收咱們幾兩銀子又怎麼了?”
眼看著這謠言三言兩語就傳開了,京兆府小吏忙揚聲道:“不抬稅!不抬稅!諸位且聽我細說!自兩稅法施行以來,國庫充盈,朝廷還沒說要不要加征軍費,我等不可妄議軍費之事啊!”
眼看著要亂起來了,幾十位文士駕著馬穿過鬧市,分散到各路口,其中兩人停在了告示欄前,將趁夜謄畫好的北境局部地形圖貼了上去,蓋在了文縐縐的邸報上頭。
那是唐荼荼畫了半個鐘頭、又由知驥樓文士連夜謄錄了千百份的圖,截取的是北緯35°到48°、東經110°到125°,戰區正好取在最中間。
地圖畫得簡單至極,方方正正一張圖,中間彎彎繞繞一條邊境線,從東北向西南斜斜而過;上方為北元遼闊的地盤,下方為盛朝地土。
而圖上幾乎半條邊境線全以朱紅色描邊,紅得濃重,四個重要的關隘都是血紅色,代表極危。被北元攻破的赤城旁畫了一條粗紅箭頭,徑直衝向京城,一目了然地昭示了京城的危機。
京城百姓不認字的少,凝目看了會兒,大吃一驚。
“咱京城怎麼才半個巴掌大?”
“我的老天爺!赤城離咱們京城,竟和京城離天津一般般遠!”
“從咱這兒到天津,一天走四五十里,光用腳走五天也該到了。蒙古人騎著馬,豈不是三兩天工夫就殺過來了?”
“那些蠻人茹毛飲血,剁了人腦殼當酒碗用呢。”
百姓紛紛變色。
文士慷慨激昂道:“赤城離京城如此之近,我等既為大盛子民,當知‘保天下,匹夫之賤與有責焉’的道理,此身既為男兒,豈能不為家國出一份力?”
……
唐荼荼掀簾看著。
那頭的二位文士演講完了,遠遠看見她,朝著她叉手一禮。
唐荼荼微微欠身致意,合上車簾吩咐車夫:“回去罷。”
盛朝邊關戍兵再多,也抵不住二十萬騎軍和攻城器輪番衝殺。
而邊軍又有精兵、軍屯兵和謫戍兵的區別——精兵數量少,能省則省,力士里的神射營和神兵里的火器營都屬於精兵;軍屯兵是各地徵調來的,也是駐紮在邊關最主要的軍事力量,以五年一輪換。
至於謫戍兵,是因為犯了罪被貶到邊關從軍的罪民,這些罪民是下等籍,是這時代的敢死隊,出關挖戰壕、設鹿砦、布拒馬,在戰場的空當里搶修外牆的都是他們。
只要前線有損傷,北方六省的民兵、丁壯就得一波波地填補過去,補足戰場消耗。再從各家各戶徵調新的民兵,各地都要加強巡邏警戒力量,先操練起來,以備不時之需。
這才是需要跟百姓詳講戰局的原因。這樣的戰前動員,在北方六省各地都會上演。
光是想想就讓人喘不過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