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0頁
人逢喜事精神爽——這句權當湊數吧……
唐荼荼有點吃人嘴短的慚愧,接連題了好幾幅字。她字不好,寫小字還勉強能落個工整,這樣寫大字是壓根不能看了,筆畫歪歪扭扭似蟲爬。好在默下來的都是千古名句,寫出來也不掉面子。
她也不張冠李戴,是哪個詩人原作,唐荼荼就署上人家的名字。
可惜小二大字不識一斗,只覺得這姑娘真是墨跡,字丑還寫了那麼一沓,墨都用了一硯台。
唐荼荼想了又想,想不著下一句了,一數,攏共寫了五張,心說湊個“六”更吉利。
她靈機一動,又憋出一句——沉舟側畔千帆過,病樹前頭萬木春。
這句她有點記不清意思了,好像寓意不太應景……唐荼荼猶豫了一息的工夫,後頭排隊題詞的客人已經在催她快些了,她只好落筆,給後邊的客人騰地方。
樓上十幾張大桌擺開,是正宴所在,一層大堂卻也都人滿為患了。小二瞧她主僕倆沒別的伴兒,穿著卻都不似普通人家,猜是富家小姐來湊熱鬧,展手把人往雅間引。
“姑娘這邊請,這邊安靜。”
這就又是意外之喜了。
今日主家宴客,後廚不敢賣弄手藝,做的全是大鍋菜,出鍋就裝盤,上菜速度極快。
說是“送半桌酒菜”,竟還真的是半桌——雅間裡支了張小小的圓桌,上了兩葷兩素,四菜一湯,四碗飯,份量和菜品都不含糊,確確實實是送了半桌,沒因為她們兩人年紀小而減菜。
福丫納悶:“奴婢還當‘半桌’是糊弄人的,只給幾個小碟呢。”
唐荼荼笑得彎了眼睛:“吃吧,一會兒咱們再加菜。”
菜量是肯定不夠她吃的,可這是唐荼荼穿來大盛朝後,憑自己本事賺來的第一頓飯,吃起來滋味格外新鮮。
唐荼荼跟福丫吃得正開心。東頭與她隔著一座坊的通義坊,晏少昰剛從刑部下值。
這座坊中衙署密集,錦衣衛、都察院、刑部、大理寺,四座大衙依次如鐵樁一般,矗立在午門西側。各家衙署的六扇大鐵門皆大敞著,卻清一水兒地門庭冷清,行人借道時恨不得貼著牆根走,沒哪個敢往門裡窺探的。
時人皆道“東邊掌生,西邊掌死”,西邊,說的就是這四座衙門,掌訴訟緝捕、律法刑獄,但凡進了門,不脫一層皮出不來。
“二殿下!二殿下——”
刑部一郭姓員外郎,趿拉著步子追出來,緊趕慢趕地在晏少昰上車前趕上了他。
晏少昰停下腳:“何事?”
郭圍往門邊走了半步,窘迫笑道:“殿下這邊說話……”
他一露出這神情,晏少昰便猜了個八|九不離十,冷著臉邁過門檻,跟著郭圍回到了衙內。
“照殿下的意思,下官將小公爺關了半月,今兒就到半月之期了。殿下的意思是——”郭圍不敢擅拿主意。
晏少昰隨口道:“放出來吧。”
“有一小事,下官不敢瞞您……”
郭圍賠著笑,吐字模糊得幾乎像舌間含棗:“……三日前,小公爺杖殺了一個刑役。那刑役家眷天天來大牢門口哭鬧,下官怕鬧大了,叫御史台的人看著了,往上邊遞摺子,只能先給了那家五十兩撫恤銀,著人厚厚安葬了。”
晏少昰瞳仁一縮,幾乎不可置信:“杖殺?他在牢中,哪來的人手!”
郭圍支支吾吾:“……小公爺的幾個僕人來牢里探望,要送鋪蓋進去,那刑役不讓……”
“混帳東西!”
晏少昰猛地咬緊了下頜。
郭圍油得厲害,見他神色不睦,連忙改口:“那刑役剛擔上看門的差使,初來乍到不長眼,衝撞了小公爺,小公爺氣狠了,令僕人抽他幾鞭子長長教訓。下官不敢攔,誰知那刑役是個有心疾的!竟被這麼幾鞭子給抽死了……”
晏少昰眼珠一寸一寸挪到他身上,露出一點沒藏好的陰鶩來。
“不敢攔?”
郭圍一身肥肉跟著聲音一道兒哆嗦,屈膝就跪:“下官哪裡敢攔!那是……那是……”
——那是老國丈的長房嫡孫,皇后娘娘的親侄子啊。
晏少昰一揮袖,示意他滾吧。
“下官告退!”郭圍告了個禮,拔腿就走,生怕慢了,二殿下連他一起發作。出了衙門又拐出一條巷子,他才敢抬袖沾沾滿頭的汗。
民間所稱的“老國丈”,說的是當今皇后娘娘的父親,一等忠毅公。
歷來美號表功,“忠毅”二字便是對他從龍之功的褒獎。自先帝登基時,賜下了一等公爵,聖旨明言國公府三代內不降爵。等老國丈百年之後,爵位就要落到小公爺頭上了。
可這位小公爺實在荒唐得過分了,半月前趁夜擄人,擄了國子監兩名學生,大的十八,小的才十五,偏偏還擄的是男人——問起緣由,那小公爺嬉皮笑臉說,他還沒嘗過龍陽的滋味……
這不腦子有坑麼這。
太子和二殿下攤上這樣的外家,也真是倒了血霉了。
郭圍沒敢多想,拍了拍雙膝上的灰土,交待衙差把小公爺從牢里放出來,自己只動嘴,沒沾手。他還沒到離衙的時辰,怕折回去撞上了二殿下,鬼鬼祟祟繞去後門回了衙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