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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個氣質沉峻的中年人,細看眉眼輪廓,公孫景逸從他那兒得了冷峻的眉眼,可惜缺了閱歷,這會兒還是個二五眼。
公孫和光的臉型輪廓、光緻緻的腦門,都隨她爹,多餘長了一張嘴……
將門不愧是將門,只與公孫大人對上一眼,被這長者沉峻的目光略略一逼,立馬會讓人覺得這般窺伺是錯的。
唐荼荼視線被燙了似的瑟縮一下,站起身,舉起酒杯搖搖一敬,自己仰頭幹了。
公孫大人略一頷首,也舉杯向她這小輩揚了揚,卻沒喝,把酒盞放下了。
公孫和光伶俐,全看在眼裡,怕她窘迫,笑著湊過來。
“我爹每月上半旬巡防,夜裡得盯著緝捕房,不能沾酒的。我家都這樣,全是大酒缸子,可有職在身的時候,誰敢沾一口酒,拉大營去軍棍伺候,回家再跪一宿——這是太爺爺定下的規矩。”
她口中的太爺爺,就是公孫總兵了。
這樣枝繁葉茂的家族,唐荼荼沒見過,掰著手指往上倒了倒“太爺爺”是哪輩兒,公孫大人又是哪輩兒。
四世同堂……噢不止,公孫景逸在他家重孫輩兒里行三,要是他哪個堂兄弟生孩子早,他底下還有侄兒,那就是五世同堂。
他家的頂樑柱自然是那位老太爺,二品總兵。
爺爺輩的,算算年紀也都六十出頭了,是各家的掌話人。
席上這位公孫大人是孫輩的,比唐老爺大不了幾歲,可身上的威儀,唐老爺再修煉十年也比不上了。
兩人坐在一張桌上,椅子挨著椅子,對比尤其鮮明。
公孫大人像剛從校場出來、剛解下甲的將軍,鬢髮衣冠都不那麼齊整,氣質卻是剛硬的;旁邊坐了一個溫和儒雅、毫無稜角的文化人。
這是多年如一日在軍營里磨礪出來的,和聖賢書里養出來的氣質大不一樣。
唐荼荼問:“你家人……全住一塊嗎?”
“嗯?”公孫和光沒聽懂。
唐荼荼沒見過世面:“我是說,你家五輩人全住在一塊嗎?”
她聲量不大,滿桌人卻都豎著耳朵聽她倆姑娘說小話,聞言滿桌大笑。
成鵲公子說:“那當然不住一塊啦,景逸光爺爺就有六個,大爺爺二爺爺一直念到六爺爺去。”
“總兵府在北大關,校場在鼓樓,水兵營挨著河,東南西北各一,海邊還有倆衛所。住好幾個府呢,一年能湊齊吃兩頓飯就不容易了。”
“他家老太太過壽那陣仗,你是沒見過,重孫能站滿一個院兒,光是嫡親的重孫兒,老太太都認不全啦!得每人往衣裳上縫上字,寫上‘我是哪房的誰誰誰’,才能站老太太跟前磕頭去。”
公孫景逸笑了聲。
“老太太鬼著呢,她眼睛花了,衣裳上繡字也認不清,這會兒啊見人就笑,‘乖寶兒乖寶兒’得叫——你說兒子輩、孫子輩、重孫輩兒,不管嫡庶,不管公母,不管女婿還是媳婦兒,可不都是‘乖寶兒’嘛,這叫以不變應萬變吶!”
滿桌捶桌頓足,哈哈大笑,笑得眼淚直飈,笑倒了一片,全撲在桌上擦桌。
唐荼荼心略略一沉。
兵禍……
一個駐地總兵,乃最高軍事長官,天津又因地理位置特殊,統御的是水陸海三道的重兵。
家族綿延二百年,公孫景逸和和光這輩人就算是在天津土生土長的了,此地的屯兵差不多能冠上他們公孫家的姓了——門前和樓下的侍衛全是兵,他們把兵當家僕用了。
這樣枝繁葉茂的家族,以親攜遠,嫡支旁支家家相護,才至於把滿門拉到了官場上。
幾任皇帝一直放任沒管,倒是奇事。
第196章
他們一桌小輩,倒是都會喝酒,喝的還不是小甜酒,是一壇一壇提上來的西鳳酒。哪怕最不勝酒力的女孩,也不是一點不會喝,會小口小口地抿一杯。
這年頭的酒沒有蒸餾工藝,都是發酵酒,烈酒也不過十來度,淺酌幾杯醉不了人。
連酒帶罈子燙到溫口的程度,一杯下肚從喉到胃都暖洋洋的。
唐荼荼平時就是挺和氣一人,這會兒有心想跟他們搭近乎,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好好表現。
少年人喜歡的朋友,無非仗義、爽快、博學,上能談天,下能說地,這麼幾個特點,唐荼荼身上全都有。
因為受後世教育薰陶,她談吐與時人都不同,說話有條有理,一口大白話,一點不忸怩。
桌對面的公子喝高了,撂下酒杯叫喚了聲:“這妹妹好!該認!”
“景逸你們今兒拉我湊桌,我還不耐煩過來,想著京城來的貴女,又是禮部郎中的閨女,那肯定嘰嘰歪歪,說五個字兒得喘三口氣,那得多煩吶。”
“以後勤快出來玩,天津城甭管三岔口還是海津渡,東南西北都能帶你玩遍,咱們家家都有別院,去哪兒玩也少不了你睡覺的地兒。”
“行,那就謝謝諸位哥哥姐姐了!”
唐荼荼笑也不擋嘴,又仰著脖子幹了一杯。
酒過三巡,公孫大人借著巡夜的由頭,早早起了身。
“時辰不早了,巡檢房還有些公幹,我得先回去。成化,你陪著振之兄弟吃飽喝足,我先離席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