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膠泥活字與木活字,都有其本身的劣性——膠泥難燒,吸墨少;越小的木塊,沾水越容易變形,兩樣都經不住大量印刷。
至於銅活字、鐵活字,時下的冶金業又遠遠趕不上了。
而雕版印刷,一個手熟的老師傅一天就能雕一面,只要大量匯聚匠人,速度就快起來了。
“先生去歇息吧,我再想想辦法。”
唐荼荼把壺裡的茶水倒乾淨,兩口喝了,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院子。
說來說去還是缺錢,要是自己開家刻書鋪就好了,想印多少印多少,不用受“邪書”的氣。
心裡裝著事兒,茶飯也不香了,夜裡躺了半個時辰也睡不著,越想越覺得時間緊迫,而前途渺茫。
近來,唐荼荼總有一種“我明明能做很多事,但偏偏眼下什麼都做不了”的鬱悶。隊長的出現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動力,也喚醒了她所有壓制在心底的焦慮。
她不是一個人穿來的,這份機緣隔著時空、隔著前後二百年都能對上,冥冥之中全是天意。
帝國雄風,靠許多先行者一步步糾偏,將亂世拉回正軌,給舊曆賦予新章,幾百年傳承與創新,才成就了這麼個煊煌盛世。
——我們都是背負使命而來的。
唐荼荼沒了睡意,瞧時辰還不晚,一骨碌翻身起來,去院子裡打了一套軍體拳,權當睡前運動運動助眠。
自打她入了軍隊文職以後,這套拳就練得越來越少了,這陣子每天打兩遍,練回來兩分樣子,出拳力道足,很有幾分力拔千鈞的老拳氣勢。
只是始終不得章法,純粹是力氣和方向的組合,一個動作一個動作都是割裂的,連不起來。
別說是影衛和死士了,大概連個壯實點的書生也打不過。
——有錢,不夠花;有人脈,不敢借;認字認不全,生意做半拉。
樣樣都只走了一半,總差那麼一口氣。
要是人生如長跑就好了,唐荼荼心說,要是能一溜煙跑到終點去,哪怕累死在半道上,好歹也有個方向。這樣摸著石頭過河、一腳一水坑的,真是太折磨人了。
她心頭又燥起來。
因為這是臨近平時夜宵的點兒了,她心裡一有事兒就焦慮,一焦慮就想吃東西,吃完東西撫平了焦慮,也撫不平這個怎麼也填不飽的無底洞胃!
唐荼荼兩條眉毛快皺成團了,她正這麼想著,反身一個弓步沖拳,打算結束這套拳,去廚房覓食。
拳沒衝出去,人被嚇沒了。
三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,露出張被月光照得青白的臉,穿著一身黑,乍看只有一個腦袋飄在那兒。
“姑娘貴安。”
前晚上替她給江凜傳話的那名影衛,魂兒一樣站在那兒,見唐荼荼被嚇得屏息定住了,尷尬地給她鼓了三下掌:“姑娘這拳練得不錯。”
唐荼荼縮回弓步,背過身理好衣衫,才回頭問:“大哥有事麼?”
“二殿下問姑娘哪日有空?”影衛道:“倭國使臣四十餘人,判文已下,不日便會在菜市口斬首示眾,問姑娘想不想去監斬?”
唐荼荼:“我?監斬?”
影衛:“有監斬官的。只是二殿下說‘斬別國使臣的情形百年罕見’,姑娘要是想去,就去開開眼。”
開開眼……唐荼荼迷瞪了半天。
月上柳梢頭,他府上的影衛頗有紳士風度地——約她去菜市口看砍頭。
第98章
砍不砍頭的另說,正瞌睡,就有人來遞枕頭了。唐荼荼正好想見他,樂了:“初五方便麼?”
這都是初三的夜了。
她問的是“殿下哪天方便”,那影衛理解的是“二姑娘初五有空”,點頭就走,落下了一句“姑娘早點歇息”。
來去都如一陣風,眨眼又看不著影兒了。
這下唐荼荼更睡不著了,半夜挑起燈來,她把那本外科綜述翻了一遍,搜颳了一些重要的句子,拼拼湊湊寫成了一份演講稿,打算全方位多角度的,給二殿下講講傳揚外科手術的必要性。
她知道自己嘴笨,手頭寫一遍才放心,等明兒再潤色一遍。
待草稿寫成,已經是半夜三更,唐荼荼心裡踏實了,沾枕就有了困意,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,驀地想起來。
——我把宵夜給忘了!
哎呀好事好事,果然得事兒排得滿滿的,沒空想別的才能忘記口腹之慾。
唐荼荼美美睡下了。
她輕飄飄一句“初五方便麼”,全然不知影響了什麼。
丑時,她不過剛闔上眼,離安業坊二里地的外廷就已經忙活起來了,灑掃太監們要趕在金吾衛換防前,把太和殿擦得一塵不染、光可鑑人。
卯前一刻,天色朦朦發灰,東方剛露了條魚肚白。
東宮舍人領著幾個小吏隨行在肩輿後頭,從東宮而來。太子離得最近,總是早早到了待漏院等著。
宮裡有朝食,是皇上體恤臣子而設的,就設在待漏院之內。這一個小殿布置得冬暖夏涼,踩著雞鳴出門、趕在天亮前進宮的朝臣們,都能坐下來歇歇腳。
怕污了朝服,朝食多是糕團點心,也會考慮北地臣子愛吃小面、南地愛喝白粥的習慣,御膳房備了許多花樣,大多時候都沒人用,怕髒了官袍被鴻臚寺禮官訓斥,弄個沒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