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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倉促,唐荼荼依稀中有了這個意識,無暇細想,手上飛快地畫起圖來。
一張相對專業的人物速寫,需時在15分鐘左右,如果是簡單捕捉動作的線條速寫,耗時能縮減一半。唐荼荼自己熟能生巧,速度可以壓縮到3分鐘一幅,基本上能跟上手術進程。
於是一頁頁圖文並茂的手術圖,在她筆端飛快成型。
——0:04:10,確定骨折部位。
唐荼荼畫了人體上半身的輪廓草圖,標註出肋骨塌陷位置。
——0:09:25,開刀。
她畫出了右側肋的開刀部位,刀口長約兩寸。同時標註了個“?”,意為離得太遠,看不清用的是什麼刀具,留著事後補充。
——0:13:19,右肺暴露。
畫了開胸後的傷口圖。
——0:18:45,發現肋間血管損傷,撐開肋間隙,清理血渾濁液,出血量(目測)約800ml。
——0:32:18,開始對肺部破損處縫扎止血。
……
屋裡血氣濃郁,帳外聲音嘈雜,唐荼荼畫得全神投入,屏蔽了一切雜音,什麼也沒留意。
直到眼前遞來了一塊帕子。
她頓住筆,抬頭看見二殿下。
“擦擦汗。”
晏少昰手一指,唐荼荼才看見這一頁剛寫上去的內容暈糊了,被自己的手汗暈開的,她精神太集中了,都沒留意到。
唐荼荼忙擦乾淨手,在腦門上也抹了一把,看字跡雖然糊了,也能將就辨出字形來,便沒理會,繼續往下畫。
榻上的褚泰安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。
他想喊,想跑,想咆哮,想抱著爹娘哭它個天崩地裂——卻連嘴唇都沒能動彈。
太醫給他用了改良過的麻沸散,卻不敢讓他徹底睡死了,施以銀針叫他保持清醒。
褚泰安木愣愣的,他五感退化到了極低值,疼得不是很明確,卻能遲鈍地感覺到刀子在自己胸口劃拉。
他失血過多,眼前是昏黑的,似漫天的蚊蠅小點。
這位從小到大受過最重的傷——就是吃乾果時崩了顆牙的大少爺,站在生門與死門交界處,一時間湧出一種看透生死的超脫來。
表情卻沒怎麼超脫,眼淚隨著哈喇子一起往下淌。
圍著手術台的太醫多,唐荼荼所坐的位置遠,前有遮擋,叫她看不到手術台上了,她怕自己身上不乾淨,並不敢往近處湊。
唐荼荼想也沒想的,瞄見左手邊那張桌子,她踩著凳子坐上了桌面,眼風往旁邊一掃,跟旁邊那兩位飛快說了句“見諒”。
又埋頭去畫。
她肩寬背厚,把穿在別的醫女身上松垮垮的白大褂,撐起圓潤結實的弧度來。
凳子上還踩著兩隻只著白襪的大腳。
白紗材質的帳窗透光,窗外幾個侍衛紛紛倒抽一口涼氣,手下意識地扶在了腰刀上,要不是主子沒發話,怕是要提刀衝進來了。
第124章
從院使到劉院判,全淪為了打雜的。
他們師徒二人,有兩雙世間能排第一二的巧手。王太醫行醫幾十年,手熟至此,還不算什麼奇事。
而杜仲,這少年的伶俐更甚師父,他戴著橡膠手套在一灘血肉里穿針引線,神情緊繃,站姿卻是鬆弛的。
他們也有自己的計時方法,另一扇窗前點了香,為免不吉,香只點了一炷,這裊裊一線煙霧透著佛性的微芒,對生命虔誠的敬畏,和逆轉生死、在閻王手裡搶人的膽量,矛盾地糅合在一起。
晏少昰一向為自己識人的本事而自傲,這會兒卻推翻了昨晚關於王太醫的看法。
這王常山可不是庸人,而是一般的跌打損傷,都激不出他的才能。
倒是眼拙了。晏少昰想,這等本事,埋沒在宮中可惜了。
——0:44:30,埋置引流管。
——0:53:18,引流管虹吸效應生效。
——0:57:30,餘下刀口縫合,給止疼藥。
……
一張張快速捕捉人物動作的速寫,在唐荼荼手下飛快成型。
從前期手術環境開始,病人體位,所用器械;主刀大夫、“麻醉”醫師、醫女們各自的站位;尤其重要的開胸步驟,血沫積存於胸腔的位置,縫合,覆蓋創面的敷料,引流管的構造、負壓虹吸的原理示意圖……
唐荼荼畫了七年的圖,規劃師也是天天要畫建築速寫的,她快速抓型的本事不比一個專業畫畫的差。
她在本子側棱上非常仔細地做了標記,按照肩、乳、臍的位置定點,叫每一頁畫出來的患者半身像都在紙上一個位置,而這部分,恰恰是開刀的地方。
唐荼荼腦子裡,有一個念頭逐漸成型。
像二殿下說的,先驗證王氏醫經的準確性、培訓教師、再從京城到各省府慢慢下沉……師傳徒,徒傳孫,一代一代傳道授業,將外科手術當成百年大計來傳承——不是不行,只是太慢了。
傳道授業,難在教學,培養一個外科醫生的時間成本太長了。王太醫自小受祖母耳濡目染,到了五十歲上頭,仍不能將各種手術融會貫通,對他沒有操作過的病例,還得猜摸嘗試著來。
得儘可能地去簡化教學過程,建立起一套資料庫,叫天下大夫模仿手術操作時,都有例可查,有據可考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