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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忙道:“您說。”
“你知道咱京城多少人口嗎?”
唐荼荼道:“一百五十萬了。”她從唐老爺那兒聽過一嘴。
華姥爺點點頭:“文宗三年,整個直隸省,墾田數實載為二千八百萬畝,其中一半地種莊稼,良田、瘠土四六開,均下來畝產不到兩石,出谷六分。京城丁壯五十萬人,一天口糧算二斤,婦人小兒老人百萬,每天的口糧差不多斤半。河北天津兩府,人口是京城的五倍有餘——直隸省每年自己產的糧食,夠不夠吃?”
盛朝一石約莫為一百二十斤。唐荼荼果斷搖頭:“不夠。”
“差多少?”
唐荼荼:“三十三萬萬斤左右。”
華老太爺道:“錯了。”
唐荼荼愣住,飛快重新算了一遍,正要說自己沒錯,華姥爺卻嘆了一聲。
“京城世族那麼多,奢侈無度,浪費了的也多,加上番邦異族的流動,一年的缺口約莫是五十萬萬斤。”
差這麼多?
唐荼荼瞠大眼睛。
華姥爺又問她:“知道缺的糧食從哪兒調不?”
唐荼荼猶豫著揣摩:“江南?”
華姥爺讚許地看她一眼,補充道:“多數從江南調,少數出於黃淮——主要是河南省。咱們繼續。”
華姥爺眉眼一凝,語速越來越快,絲毫不見老年人該有的遲鈍。
“京城每每過不完夏,就吃空了去年的秋糧,但此時江南趕上梅雨季,漕運不通,只能先從黃淮調些糧。黃淮比江南近許多,可是走陸路,漕卒就多,一路緩行,至京要耗損三成——黃淮需要調多少糧,才能解直隸三個月之急?”
唐荼荼掐指算了幾息:“十九萬萬斤左右。”
華姥爺點頭,又道:“吃完這三月,江南的秋糧就到了。秋糧走大運河北上,行程極快,漕卒也少,路上損耗僅為一成,餘九成。進了直隸,進入各府糧窯存放,要填滿倉位,才能保證直隸百姓到明年夏天六月的用糧。”
華老太爺緊緊盯著她,幾乎句句緊逼:“各城除了糧倉,還有兩座常平倉,是避免城中缺糧時、谷貴傷民而建的,也得填滿。那需要從江南調多少糧,才夠直隸吃到明年夏天?各城的糧倉多大?京城的常平倉,又有多大?”
唐荼荼:“……”
華老太爺哼笑一聲:“怎麼,算不出了?”
唐荼荼訥訥道:“需要調十六萬萬斤,一千四百萬石,才夠吃到明年。糧倉和常平倉……算不出來,我不知道糧食是全放入糧倉,還是賣給百姓一部分後,再把剩下的去填倉?”
她越說越沒底:“……東西市的常平倉我倒是見過,按面積估算,可能能放個……五十萬石糧?”
華姥爺不可置信道:“你算出來了?”
先頭,帳房先生們夸唐荼荼術算好的時候,華姥爺還只是笑,眼下目光里滿是驚奇。
他恍神了好半天,眉頭才鬆懈下來,似一瞬間豁然開朗,臉上的褶子全堆成了笑紋路。
這乾瘦的老頭緊緊抓住荼荼的手,話都說不囫圇了,啞聲感慨道。
“好孩子!好孩子!姥爺有數了!姥爺心裡有數,能算得了糧,便能算得了天下百千行商,回頭我跟你娘商量……”
他又猛地停住:“且不說這個,說這個太早了!荼荼你記住了,萬萬不可把這術算丟下,咱家靠的就是術算發家,算不清楚帳,一輩子白活!”
唐荼荼不知他怎麼突然激動起來,愣愣點了點頭。
華姥爺硬是攥著她的手到了飯堂,才放下她,老人家只就著小菜喝了一碗粥,就又匆匆出門了。
走出飯堂了,他又匆匆返回來,掏出二兩銀子放在桌上,落下句“荼荼拿去買好吃的”,就又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奇奇怪怪的……
華家主子就這麼兩位,僕從卻多,還有那些帳房先生,都是要一塊吃飯的,便在外院建了個飯堂,幾張長桌、幾張條凳擺開,能容納二十個人一塊吃飯。
正是清晨飯點,飯堂里挺熱鬧。
等到吃完了半碗雲吞,唐荼荼昏昏沉沉的腦子,和緊|窒在胸口的那一口氣才松下來。
那道糧草題實在不好算,姥爺沒拿不同作物不同畝產,還有不同的出米率難為她,只給了個均數,就是在便宜她了。
可更讓唐荼荼觸目驚心的是,直隸省的糧食浪費竟嚴重至此。
每年從江淮兩地調來的糧就足夠全省吃用了,再刨掉釀酒、做醬和牲口飼料的糧,粗略一算,直隸百姓浪費的糧食竟有半座省的產糧那麼多?
江淮多省,都在拿各自的餘糧供養一個直隸?
京城也就罷了,權貴遍地;河北又恰恰是盛朝的龍興之地,整個京畿地區,遍地豪奢,連平民百姓都把浪費當成了習慣,滿京城沒有乞丐,沒有吃不起飯的貧民,俗話說的那“肉包子打狗”也都不算是笑話,在京城是常事了。
可浪費的,僅僅是糧食麼?
她渾渾噩噩想了一上午,難受得坐立不安的。
華瓊奇怪:“怎麼啦?”
唐荼荼嘆口氣:“沒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