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廿一聽在耳中,提刀劈了這狗賊的心都有。
再看殿下,刀勢果然又狠了兩分,連防都不顧了,寧捱著刀鋒剮蹭,也要取耶律烈人頭。
……
葛家向上倒三代都是儒將,就這一輩,出了他兄弟兩個怪胎。
那青年一身巨力,穿重甲,騎悍馬,自創一套蠻牛陣,確實是無往不利的剛強。後來因這陣傳遍了北境所有騎營,總有人誤以為他也姓牛,牛將軍、牛將軍叫來叫去,連營里的兵幾乎都要忘了他原本的姓。
他夫人是胡姬,不是營妓,是軍營旁的歌姬,可照樣是下九流出身,生來命里缺貴氣,在邊城大概活不到嫁人,就要成一縷幽魂。
葛循良與她,軼事頗多,也算是陰差陽錯成就了一樁緣分。
營里的將士嘴賤,總要拿他夫人的出身說事,葛循良聽了,一拳一拳地打回去,打到最後無人敢惹,背地裡閒話也不敢說。
及至有子,這莽漢光是一句“殿下!老子有兒子啦!”就暢暢快快說了三天,逢人便笑,半年的俸銀全散出去擺酒了。
……
盛朝兵全是沉默的,遼兵看出他們大汗占了上風,開始叫好,沖天的吼聲涌過來。
晏少昰似被眼前的惡戰劈成了兩半,一半神在此地,另一半全被回憶攫在過去,如何也抽不回來。
西遼王室,都是罔顧天理人倫的淫種,上一代汗王生了百八十個王子王女,盡數死在元人刀下,被踏成了泥。
耶律烈活似一缸毒蟲里養出來的蠱王,僅僅一個離間計,誅了葛循良全家——為的僅僅是幾張民屯圖,僅僅是那點糧!
那時葛循良不在家中,聽了口信,五內俱焚,又聽北邊的民屯被遼兵劫掠,帶兵殺去,卻不料元人一隊探馬赤大軍早早設了伏。
此一戰,葛循良親部死絕,連句遺言也沒留下。
晏少昰每回想起,都恨不得一刀一刀剮了眼前這人。
可他到底不是個徹頭徹尾的武人,雙臂間的大刀似成了千鈞重,勉強格擋到最後,終是被耶律烈仰面掀翻在地,刀鋒朝著他胸口狠狠劈下來。
“殿下!”
“耶律狗賊受死!”
周圍一片驚叫。
晏少昰橫刀去擋,擋得刀鋒一挫,斜斜掠過他發冠,削走他一寸頭皮,滿頭烏髮散開。
“久聞中原人棄武修文,原來皇家子也是軟腳蝦,可悲可嘆!”
耶律烈大笑了聲,改雙手握刀,全身的力量灌在雙臂上,不留後手地劈下來。
晏少昰咽了口血沫,橫向一滾,險之又險地躲過去。
刀鋒如鏡,映出他自己的臉。
——他為葛循良請了功,父皇嘆口氣,擬旨蓋璽,追封了個都督。
可赤城,堂堂九邊重鎮裡的最強邊城,離京城最近,被天下兵家稱作“天子頭上圓延珠旒”的一座城,形如皇冠所在,丟了這城,如同北境被斬了首。
而一個因為喪母失妻、丟了兒子就方寸大亂,被蒙古截胡,乃至丟了一座重城的將軍,不配追封。
從父皇到滿朝文武,不過是因為他一個皇子親自給葛循良請封,睜隻眼閉隻眼允了。
要是元人攻破上馬關,叫北境萬畝國土、整個燕雲之地易主……這青年,更甚是葛家滿門,幾十年熱血灑遍北境,也要成後人眼中的罪臣了。
耶律烈竟哄騙他唯一的遺孤,改姓認爹!
——他該死!
晏少昰吼了聲:“不准過來,都退後!”
這一句生生喝停了廿一等人前沖的動作,只能心跳如擂鼓地盯著,盯著那把刀朝著殿下的面堂越逼越近。
這野畜!
幾千兵馬合圍,竟不收刀!竟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架勢!
廿一再忍不得,飛身就要上前。
“鏘——!”
形勢陡然逆轉。
耶律烈被一刀砍在腿肚,踉蹌一步跪倒在地。
手腕上繫著的劍穗在打鬥中崩斷了繩結,晏少昰一把抓在手中,想也不想地環了一圈,死死勒上了耶律烈的脖頸。
劍穗是唐荼荼編了兩夜的,大抵自出世起就沒料到自己還有此等妙用,結實得不尋常,每一根紅繩都纖細柔韌,編織起來卻成了一根結實無比的吊頸繩。
晏少昰狠狠收著力,連著雙腿一同絞死他。
“大汗起來!”
“殺了他!殺了他!”
四處遼兵的吼聲聚成一片悶雷,恨不得生啖他的肉。
耶律烈死死拽著那劍穗,幾乎折斷手指也沒能扯開,臉色飛快充血漲紫,太陽穴外鼓,已是強弩之末。
強忍到氣絕之時,終於忍不得了,耶律烈高舉右手,聲嘶力竭吼了聲:“薩庫——!”
“殿下,他降了!薩庫是投降!他認輸了!”
“殿下,遼汗不可殺,待密信呈給皇上後再議啊……”
晏少昰什麼都聽不到了,頭頂的血順著山根往眼裡淌,和身下的人喘到了一處。
有人把他從耶律烈身上扯開,晏少昰雙臂失了力,重重地落下去。
他仰面癱在地上,不止是力竭,梗在胸腔里的痛意全泄了一地,散在茫茫的荒野里,被風呼嘯著漫捲過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