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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仲瞧了瞧唐荼荼,很淡一笑:“左右他們與姑娘是朋友,來得勤快,今後慢慢複診罷。”
唐荼荼:“行。”
公孫幾人說著話,又轟然熱鬧起來。
“茶花兒,哥哥幾個這又是幫忙,又是送禮的,快天黑了,請我們吃飯去吧?”
“行啊,沒……”唐荼荼笑著正要答應,不經意間,看見人群外負手而立的那位爺,被那道涼颼颼的目光勾纏上。
她把殿下給忘了!臨到嘴邊的“沒問題”仨字立馬變了調:“今兒不行,我有點事兒。”
“你能有什麼事兒?誰不知你閒人一個,總不能是回家找你爹娘吃飯吧?”
這幾人全是一副好相貌,華服在身,又把人襯得精神了三個度。
公孫景逸從小軍屯裡滾到大,那寬肩虎腰、結結實實腱子肉,與廿一有得一拼。
成鵲本家一家子文儒雅士,經史傳家,彎眼一笑,就是風流蘊藉的韻致。
瑞家從商,盛家踩了一腳鹽政,這二位論矜貴比前兩人差了些,卻也是錦繡窩裡作養出來的。
最沒分寸的公孫和光,照舊一頂玉冠把頭髮束得高高的,一身利落的勁裝,不細看根本不知道是女孩兒,沒骨頭似的,一條胳膊搭在唐荼荼肩頭上。
一二三四五,再加一個清清冷冷的杜仲,湊齊了環肥燕瘦,動靜文武皆宜。
而這頭,是一個相貌平—平—無—奇的中年人。
老氣橫秋,負手而立,換去那張臉,通身氣質也合宜,這會兒不高興了眉頭一鎖,那真是從頭到腳不見一絲少年氣。
滿耳的“茶花兒”、“茶花兒”、“花兒花兒花兒”……天津人,兒化音拖著尾,喚得那叫一個俏皮又多情。
廿一往旁邊側了側頭,眼睜睜地看見殿下額角蹦了一下。
又蹦了一下。
蹦不停當了。
第210章
兩邊人馬對視。
公孫景逸最識大體了,側過半身問:“茶花兒,那是你家掰掰?從京城來的?瞧那譜兒準是個大人物,什麼來頭啊?”
他平時說話嗓門大,這驟然壓低了聲,少不得藏著幾分窺探的意思。
二殿下的身份一點不能漏,唐荼荼含混應了聲:“他順路,過來看看我。”
她應下這聲“掰掰”的瞬間,這頭氣壓驟低,差點原地凝出一股寒流。
廿一首當其衝,一個泰山崩於眼前都未必變色的暗衛頭子,碰上此情此景竟然周全不來,心想:要命。
直隸省官員來回調換,朝堂上也有幾位天津官員,但凡聽熟了天津話的都知道得清楚——“掰掰”喊的是伯伯。
就唐荼荼一個初來乍到的,一時沒迷瞪過來,聽不懂的詞自動略過了。
晏少昰負手迎風而立,一身家中鎮宅老祖宗的嚴肅氣質,幽幽喚了聲:“荼荼,你忙吧,掰掰明日再來尋你,你先去與你幾位小友吃飯罷。”
他溫溫和和地笑,這腔調,聽得一群影衛都頭皮發麻。
公孫景逸朗聲一笑,上前兩步行了個全禮。
“既然是茶花兒的長輩,我們都得喊聲伯,哪有讓您落單的道理?不如咱利落攢個兩頭局,掰掰要兒不嫌我們鬧騰,我幾個陪掰掰走兩杯?附近就有瑞家樓子,您慣吃什麼口兒啊?”
晏少昰面具下的眼珠子微微挪了挪,挪到這張硬朗年輕的臉上,聲音更輕柔了。
“不必,你們小輩去玩罷。荼荼,明日見。”
他在一聲又一聲的“掰掰慢走”中遠去,被這群自小修習禮儀的小混蛋梗得心肌麻木,梗得走岔了路,踱著步子從大門出去,又一步一個鐵腳印地繞了半個印坊,才回了側巷的馬車上。
晏少昰喝了一停茶,把胸中鬱氣一口一口地吐盡了,才喚:“叄鷹。”
叄鷹:“哎,小的在呢。”
晏少昰:“茶花兒,是什麼說法?”
叄鷹頭皮發麻:“就是……他們幾個鬧了點誤會。”
他把什麼花箋拜帖,什麼大姑二姥姥耳朵背的前因拿出來一講,惹來殿下冷笑一聲:“一伙人全不識字?是一群目不識丁的酒囊飯袋?”
叄鷹連連點頭:“那必然是幾個胸無點墨的庸俗小子!”
等裡頭喘勻了氣,叄鷹才慢騰騰地措辭。
“奴才是這樣想的,姑娘的名兒,一個荼荼,一個鶴霄,一個是爹娘給起的乳名,一個是您給起的,這哪個外人配叫啊?叫一聲茶花兒,姑娘聽著高興也就算了。”
“唐二聽著這錯名,高興?”
叄鷹倒吸一口氣,隔著虛空給了自己三嘴巴,他嘴一禿嚕,又說錯話了。
車裡不吭聲了。
盛朝的官話也叫雅言,歷朝歷代的字音都有不同演變,但只有京城所在的地方才是正音,才是國韻,才是天下通語。這“茶花兒茶花兒”的,尾調勾出三個彎,乍聽總覺得輕賤了她。
晏少昰把臉上糊著的薄皮面具摘下來,細細去看——雙眼剩兩個窟窿,嘴也是窟窿,唇厚,鼻翼豐,上頭還縫了鬍子,唇上的八字髭像兩撇鲶魚須,底下還有一撮山羊鬍。
“為何這面具,如此醜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