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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結晶,結晶,結晶怎麼來的?溫度不夠麼……”
她魔怔了似的,沉入了自己的世界裡,自言自語半晌,直把葉三峰驚得不輕。
唐荼荼多數時候都活得不太講究,此時卻像個百般挑剔的商人,她問牧掛書:“你的眼鏡戴上,看東西是完整的嗎?”
她戴不了牧掛書的眼鏡,只能問他,偏偏後世的光學知識複雜,唐荼荼自己都一知半解的,費了老大力氣,才讓牧先生聽懂“像差”是什麼東西。
牧先生道:“確實如姑娘所說,有幾點圓圓的小光斑,這幾處看東西會變形……可已經不錯了,能叫我視物了,還苛求什麼?”
唐荼荼:“你摘下來我瞧瞧。”
牧掛書愣愣解了簪子,把眼鏡解下來了。唐荼荼避開窗口亮光,找了個光線不明亮的地方瞧。
這兩片琉璃非常平整,摸上去觸手光滑,只有拿起來細看,肉眼才能分辨出裡邊有疊影和畸變,也有離散的光斑,肉眼能分辨出每一點細微的不平整。
她說:“這不行,長期下去會誘發更多眼病,先別戴了。”
牧掛書呆呆站著,聽見姑娘沒收了自己的眼鏡,眼神又空茫起來。他知道姑娘這麼說必然有道理,只好垂頭喪氣坐下了。
那管事聽她挑了這么半天毛病,氣得叫喚起來:“姑娘這不成心壞我家名聲嗎!”
“我家生意雖小,可也是接過宮裡生意的!京城誰人不誇我家的琉璃清透無暇,哪兒來的光斑,哪兒來的疊影?”
“還什麼疊影?琉璃器就是圖個好看,流光溢彩的,有個影兒怎麼了?別人都是擺弄著玩兒,偏你們往眼上戴!姑娘這不成心挑事麼?”
唐荼荼忙放下繡袋,掏出自己畫的那一沓成像原理圖,“是我嘴笨,您見諒,我不是挑毛病,我給您細說。”
正此時,堂外一道聲音溫和響起:“徐管事,怎麼了?”
徐管事忙躥上去:“驚擾您了,吵著姑娘抄經了?哎喲!姑娘怎麼出這一身汗?”
那是一位二十歲出頭的姑娘,一路垂著眼睛走進來,似避諱生人目光,手裡拿著帕子沾了沾額上的汗,聲音仍是溫和的。
“無妨。今日功課做完了,我去窯爐房走了一圈。”
徐管事急得團團轉:“您去那裡頭做什麼喲,您身子又不好,這不是胡鬧麼!”
“這位是?”葉三峰奇道。
徐管事道:“這是我東家掌柜的姑娘,是個在家修,勞煩諸位勿犯口戒。”
唐荼荼沒聽過什麼是“在家修”,愣了一愣。
這姑娘穿著一身灰褐衣,沒束胸,也沒剃頭,卻開口念了一聲佛號。她剛從窯爐房出來,一身汗出得濕透衣襟,臉上分不清是油光還是水光。
可一抬頭,分明生了一張艷若桃李的臉。
唐荼荼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了,結舌半天,見這姑娘合掌,也連忙給人家合了一個。
還是管事的喚了聲“雲嵐居士”,她和牧、葉兩位先生這才跟著喊了一遍。
第137章
“聽到幾位爭執,冒昧叨擾,可是生意出了岔子?”雲嵐居士慢聲問。
徐管事常年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做管事,來往的都是鄉間冶工,他沒經受過京城裡的禮數薰陶,說話嗓門大,還脾氣急。
可聽主家的姑娘開口問了,徐管事硬生生憋出溫和的聲音,講了講前情。
雲嵐笑問:“姑娘說這鏡片不對,是哪裡不對?”
她自己分明剛從窯爐房出來,一身的汗還沒落,說話間這股子慢條斯理的細緻,讓身遭的人都覺清涼。
雲嵐居士引著唐荼荼坐下,指尖虛虛在她那一沓圖上碰了碰,露出徵詢目光。
唐荼荼:“沒事,您儘管看!”
唐荼荼知道古人看不懂,很是自來熟地挨著雲嵐居士坐下,仔仔細細講起來。
“這是眼鏡的平面圖、剖面圖,還有平凹鏡、雙凹鏡、不同厚薄鏡片的光線成像圖。”
唐荼荼幾天前就搜颳了自己腦子裡所有的光學知識,全畫出來了。她另拿了個本子,連講帶寫寫畫畫。
這雲嵐居士雖是個修佛的,竟然有顆極聰穎的學心,起初聽不懂的時候還有點愣怔,對“光是線狀的”這個假設概念理解了很久。
可當唐荼荼連續講了幾個成像後,雲嵐居士便一點就透了,她甚至能獨立作出平凹鏡成像的光線路徑圖。
——當世奇女子啊!
唐荼荼既驚且喜,一扭頭,看見徐管事兩眼迷惑,索性只給雲嵐居士一人講。這位既然是琉璃作坊掌柜之女,未必比徐管事話語權小。
唐荼荼:“您家的琉璃許多都不是清亮透明的,摻著點淡綠色,是因為砂子純度不夠,我教您一個置換鐵元素的辦法……”
“您再瞧,這幾個邊緣泛著白的晶體,這是沒融化透的二氧化矽。”
“石英砂熔點在1700℃左右,比煉鐵和燒瓷的溫度都要高,像咱們這兒這種規制的窯爐,最高溫度大概能達到1300、1400,再高不了了,裡面有些結晶體燒不透,就會留下這樣的白痕——但添加一些鹼類物質和石灰石,就能降低石英砂的熔點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