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滿院的白灰如雪籽,紛紛揚揚啊。
晏少昰額角青筋蹦得歡快,想踢走她的心都有了——好好的工部!她來了一天!就禍禍得不成樣子了!
唐荼荼帶著幾個雜役做活,兩位裴先生半躬著腰仔細瞧。
她語速沒往常快,手上分著心,說話有點贅嗦。
“抹的時候要一層層抹勻,不然容易開裂……你們一般用的是鐵模子,那模具不適合燒鑄小件,咱們試一個失蠟法。”
“把生石膏先煅燒,再磨細成粉,這就變成了建築石膏。石膏耐燒,硬度也合適,也能拿來重複多次地燒小件模型,比鐵模子好操作。”
裴先生問:“拿什麼燒?”
唐荼荼:“隨便一個磚窯廠、瓷器廠,什麼都行,石膏凝固即定型,燒只是為了融化裡邊的原蠟模,把蠟燒熔了倒出來脫模,以後再做金屬小件,只要往裡邊灌注熔液就行了。”
她像小孩玩泥巴似的玩得帶勁,把一團團黏漿砌成了磚,幾個雜役加一塊都沒她手速快。
一扭頭,唐荼荼兩隻眼亮起來:“殿下,你怎麼來啦?”
裴家幾位先生連忙上來見禮,各個麵粉缸里爬出來似的,一湊近,晏少昰就鼻子發癢。
可兩位裴先生是長輩,晏少昰只得閉著氣勉強見了一禮:“諸位去洗漱罷。”
裴家先生走了,院裡雜役也不敢呆,貼著牆角走了個乾淨,轉眼就剩唐荼荼一個了。
“哎這群人,都不收拾。”唐荼荼沒法,扶著腰站起來,拿了把大笤帚掃滿地的白灰,方巾底下的聲音朦朦的:“殿下去隔壁院兒等我。”
晏少昰腳下沒動,眉沉沉覆眼,他盯著她這一身異域裝束瞧,像極了一身白袍裹到腳的大食人,無一處順眼,又因她這一身灰頭土臉而不高興。
太子保舉,工部行走,不坐值也就不受人欺負,這麼體面一個官位,她上任一天,都能狼狽成這樣子。
晏少昰涼颼颼哼一聲:“唐大人新官上任,抹泥掃地,好大的威風。”
“……”
唐荼荼聽出他是在陰陽怪氣說反話了,可這位爺一向心口不一,嘴上嫌棄,還不是在這兒杵著吃灰。
唐荼荼麻利地把地掃完,往門口走了兩步,“殿下站遠點。”
她拿起塊不乾不淨的汗巾抽打身上的土,漫天塵屑亂飛。
她是真沒拿他當外人,連招呼都不打全,晏少昰額角蹦了蹦,掩著口鼻直往後退,還是落了一身的灰。
他這絲綢衣裳最怕沾土,後晌得回刑部當值,怕是還得趕回府里換身衣裳。
晏少昰忽然有點氣餒,不由望了望皇宮方向:母后那兒好好的午膳不吃,跑出來受這罪。
第131章
工部衙署在崇義坊,向東橫跨過宣陽坊,就到東市了。
二殿下在閉目休息,他略仰著臉靠在車壁上,唇色如紅蜜蠟,唇縫與人中成一個細長的雨滴型,透著點單薄的秀致,跟他整個人的氣質不一樣。
他的馬車上放著類似U型枕的硬枕頭,可以掛在脖子上,絲綢面沁涼涼的,不捂汗。
唐荼荼暗戳戳欣賞了片刻,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銀子。
摸著一張小面銀票,她低頭飛快一瞧,是十兩的,大概夠請他吃飯了,所謂吃人嘴軟,不能回回蹭人家的酒菜了。
二殿下是講究人,唐荼荼和他吃過幾回飯了,這位殿下沒有“一桌擺十八個菜,嘗一口扔一盤”的毛病,菜式花樣卻不少。影衛大概是把樓里所有招牌菜全點了一遍,在後廚監督著廚子做完,再充分發揮擺盤美學。
四樣涼素菜擺一盤,涼葷菜擺一盤,熱炒以掌心大的小碗裝,瓜果蜜釀、果餞點心,全擺得秀致又精巧。
魚肉剔去了骨,四喜乾果擺成朵朵梅花,鮑汁豆腐疊成寶塔狀,松茸鹿筋綠是綠、黃是黃,盤沿上連滴菜汁也不見。
酒樓特色菜都一樣不漏地嘗著了,剩下的也沒浪費,全由影衛吃了。
他是既挑揀口欲,又珍惜物力。
放以前,唐荼荼連坐在大堂里點仨菜都有點肉疼,眼下覺得花十兩請二殿下吃這麼一頓飯,也挺值當的。
果然兜里有錢就開始禍禍了,她痛心疾首,暗自懺悔三秒鐘,才提起筷子來。
主食是一瓷盆剔尖面,唐家的廚嬤嬤不會做這個,唐荼荼沒嘗過,咬了一口,覺得這面勁道彈口,澆頭味道也不錯,多挑了一筷子。
晏少昰留意到了,抬了抬眼皮,似不經意問:“你唐家祖籍山西,三晉人愛吃麵食,你是哪兒人?也是三晉人麼?”
唐荼荼筷尖一頓,意識到他這是問自己,上輩子的自己。
她回想了好久,才攏出一個說法。
“我們那時候,家鄉和地域觀念不是很重。我爺爺奶奶是土生土長的山東人,父母早年隨工作落戶在浙江,後來環境惡劣了,沿海災害頻發,全家便往內陸遷。”
“我自己吧,出生在媽媽的故鄉安徽,早年讀的是寄宿學校,在浙江念書。後來天災來了,大量人口向中部六省遷,全國調籍時將我戶口落在了山西,之後就一直留在晉省基地了,也算是半個山西人吧。”
時空的差異,橫亘在他二人之間相差的一千年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