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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仔仔細細聽二殿下說。
“歷來出了這樣多人舞弊的大案,京城的世家們總是要避一避風頭的,不然以後上了官場,這裡那裡結了仇,舊事都要被人拿出來指摘,尤其是升遷經歷——前幾年辭官的蕭太師,其長子十八中舉,十九中狀元,此後十多年,一路累遷至內閣學士,卻屢屢受人攻訐,只因為他中舉的那年,與‘癸卯舞弊案’是同一年——就因為這麼個巧合,便有了舞弊之嫌,被蕭家的政敵詬病了十年之久,在天下學子中惡評甚多。”
直到蕭太師前幾年辭官賣宅,舉家回了餘杭老家,這種無中生有的污衊才消停。
晏少昰道:“學台一出事,京城的世家謹慎,好些人家都要避這個風頭,舞弊的事兒沾上一點,輕則摘去功名,重則連累親族。所以這回鄉試中,京城的青年才俊少了許多。”
唐荼荼聽得認真,這事兒她不知道,紅榜上只能看到誰中舉了,看不到誰沒中。葉三峰再聰明,也是站在低處揣測高處的聰明——有些門道,葉先生自己睜著眼睛能看到,用腦子想能猜到。
可葉先生仰視也看不到的那些高處,就要忽略過去了。
唐荼荼恍然:“原來還有這樣的內情。”
晏少昰盯著她看了會兒,這丫頭看似全神貫注地聽著他說話,其實眼睛總往熱鍋子上瞥。
她大抵是分心數著數兒,什麼菜燙多久都在心裡裝著,撈出的菜和魚片都軟硬正好,沒煮老,也沒煮蔫化成一灘泥。眼疾手也快,筷子往湯里一夾,想撈什麼是什麼。
還說不貪嘴。
晏少昰笑了聲,道:“回去督促你哥哥好好念書。過完萬壽節,早早去國子監打點,越早越好,投名遞帖也罷,雕琢兩篇好文章,請先生評點也罷,一定要去。”
“國子監有名氣的先生,手底下皆有‘入門弟子’和‘學道弟子’之分,後者,先生只管授課——可教入門弟子卻大有不同了,先生會用心得多,亦師亦父,教學相長。”
“每位先生的入門弟子至多兩三個,名額會早早定下來,不定下來,就有權貴子弟去搶空子,到那時就來不及了。”
唐荼荼連連點頭。
爹沒上過國子監,唐家本家那邊更沒有,全家人對“國子監”的了解,都全靠母親跟官家夫人們閒嘮時打聽一二。但內宅婦人對國子監的了解也有限,母親聽來的都是隻言片語,遠遠沒有二殿下說得這麼詳實。
晏少昰又道:“你哥哥那‘神童’之名來得不正,叫你哥哥不可驕傲自滿,知道麼?”
“知道的。”唐荼荼點了好幾遍頭。
雖然二殿下木著一張臉,可分明說的是對哥哥學業很有用的話。唐荼荼記得清楚,二殿下跟哥哥只有兩面之緣,話都沒說過,這番提點全是看在她那海圖測繪法的面子上。
唐荼荼心裡感激,坐不住了,起身拿公筷給他夾了一小碗肉片,“我給您布膳,您快吃。”
晏少昰哂笑,她這哪裡是布膳,頂多算夾菜。
雖然他表情神色一向是沁涼涼的,但今天,明顯沒有往常舒坦。
“您是偏頭疼麼?”唐荼荼沒忍住。
進門以後,他的兩撇眉一直都是皺著的。左手一直支著額角緩緩揉著,乍看像是在思考什麼要事。可揉了這好半天了,不見他放下手。
門邊守著的影衛神色一變,推門就要斥責——試探殿下疾病,居心叵測。
晏少昰沒當回事:“小毛病。”
他自小思慮重,皇家的孩子學得太多,光太傅就有七八位,啟蒙的、教六藝的、教兵法國策的……不一而足。
打小,父皇不喜他,母后為這事兒擔憂不已,總是提點他要跟著太傅好好學,要多用功。他也當真努力,樁樁件件都想做到最好,想得父皇一個青眼,讀書也罷、騎射也罷,都似拼了命。
也不記得哪年哪日四更天起來練武時,吹了股頭風,之後就開始頭疼了,一陣一陣的。年紀輕輕就落下了頭疾,擾人得很,休息一陣子養下去,又纏綿不絕地犯起來。
“你這不行,頭疼傷神,傷神久了人就變遲鈍了。”
唐荼荼挺當回事,放下筷子用自己倆手給他比劃:“殿下按按虎口,偏頭疼哪邊疼就按另一側手的虎口,挺管用的。”
晏少昰對穴位比她懂,知道她說的是合谷穴,抬手在虎口處意思意思按了兩下,又舉筷繼續吃了。
一副憊懶樣子。
唐荼荼立刻敏感地察覺到自己這話越界了,讓這貴人哪兒不順心了,大概是他不欲多說這個。
交淺言深,大忌大忌。她立馬收住話。
等吃完那半鍋魚片,唐荼荼放下筷子,長長呼一口氣,一副饜足表情。
她一落筷,鍋里便連一根菜葉子都見不著了。晏少昰一時分不清,她是對食量把控得精準至極,還是沒吃飽。
“飽了麼?”
唐荼荼:“七分飽。”
“怎麼不吃飽?”
唐荼荼:“吃飽對胃不好。”
晏少昰今兒閒得厲害,耐心比哄自己侄兒吃飯都足:“那就去溜達溜達消消食,旁邊延康坊有個蓮池,蓮花都開了,風景不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