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禮部是六部里最清閒的衙門,唐老爺自年後升了官,這四個月過去了,還一次沒被叫進去回過話。可是能在金鑾殿門外站一站,也是皇恩浩蕩了,起碼唐府在的這條巷子裡,除了他,其它幾位官老爺還沒有這樣的待遇。
“義山,到底出了什麼事啊?”唐老爺問。
唐厚孜站起身,一五一十地把這幾日的事兒說給爹聽。他心裡是怎麼不平的,哪日交的揭發信,學台什麼反應,坊間如何傳聞,今早是誰們在哪兒鬧的事,皇上的聖旨說了什麼,還有那位二皇子當街砍人,都一五一十說了。
只略過了荼荼綁架岳無忌的事兒。
唐老爺聽得一愣一愣:“這可真是……怪不得龍顏大怒呢,太后壽辰在即,鬧出這事兒,這不是叫皇上心裡難受麼?”
這……說的是什麼話?
唐荼荼驚愕抬頭,脫口問道:“學生鬧事,不歸爹你在的禮部管麼?”
禮部,不是掌五禮儀制和學校貢舉嗎?就算事兒鬧得大,怕生禍,皇上叫二殿下和京兆尹先強行出手壓制了,禮部就能裝傻充愣嗎?下官就全點個卯早早回家了?
唐老爺沒想到她一個姑娘能聽懂這些,還頗有興致地給女兒解釋:“尚書大人不是被皇上叫去訓話了麼,回頭大人自有安排,爹這幾日得警醒著點,好為大人分憂。”
唐荼荼一口銀耳噎在嗓子裡,咳了兩聲才咽下去,一點胃口都沒有了。
第20章
家裡這麼多人,唐荼荼把哥哥當哥哥,把珠珠當妹妹,就連不是她親娘的唐夫人,她一聲“母親”都叫得真心實意。
只有叫這聲“爹”的時候,唐荼荼有點不情不願的。每回“爹”字含在舌尖,囫圇一下就過去了。
她最恨兩種人,一是浪費財物的人,二是在其位不謀其政的人。
唐老爺升官後依舊節儉,沒穿褪色兒的衣服絕不扔,街上瞧上了什麼古玩字畫,他也從不買,只多跑兩趟腿兒,過過眼癮;每每閉衙後,同僚們都愛聚在一塊兒攢局喝酒,攢三五回,唐老爺也不定去一回。
第一點他沾不著。
可第二點,在其位不謀其政,他占得扎紮實實。
迂腐,無知,遲鈍,膽小。對下,不了解民生世情;對上,又毫無政治敏感度,上峰說一步,他做一步,踢一腳,他走一下。上峰還沒交待的事兒,他就閉起眼睛耳朵,不聽也不看。
這樣的人,五品應該就到頭了,再升官就是全家的災難。
能教出哥哥這樣一個腦子清醒的兒子,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。
唐荼荼坐在一旁喝著那碗綠豆銀耳粥,冷靜直觀地省視著她爹,心說得想個法子,讓哥哥多往娘那邊走動,開闊眼界。本來死讀書就不是什麼好事,家裡再有這麼一位父親天天耳濡目染,對哥哥前途無益。
可她想完這一遭,另有一點思路朝著別的方向冒了頭。唐荼荼出聲問:“爹,朝會時,太子在麼?”
唐老爺一愣:“那自然是在的。皇上叫這事兒攪得頭疼,朝會沒完就散了,傳了太醫來瞧了瞧,好像是過了暑氣。太子殿下親自給皇上塗了清涼散,寬慰了好一會兒,才攙著皇上上了鑾駕,往御書房去了。”
唐老爺是值官,皇上沒離殿,就沒準還會有事兒要問,值官是不能提前走的,他一直留在門邊候著,把殿裡殿內的事兒看得挺全。
唐荼荼點點頭,再不開口了。
學校貢舉是禮部的事兒,禮部尚書在書房挨訓,下屬個個兩眼抓瞎;儲君忙著安撫父親,承歡膝下做大孝子。
這位太子素有仁德美名,坊間與他有關的故事也頗多,什麼太子禮賢下士、門客過千,每年哪兒遭災哪兒遭難,太子都帶頭捐銀捐物,賢名攢了一簍子。
幾乎把忠孝仁義禮智信七樣占了個全,說是古聖賢再世也不為過。
而二殿下的名聲,唐荼荼卻沒怎麼聽過,上回娘過府的時候,倒是提過一句“二殿下名聲不錯”。
可照今日的事兒瞧,當街斬人,唐荼荼覺得二殿下就算有名聲,怕也是凶名惡名的名,百姓最多誇他一句執法公正。
頭回在後院見他,大晚上的,他帶著人大張旗鼓地緝盜;這回見他,又是在查辦官員。分明不是自己的差事,皇上手一指,他就得去解決麻煩。
像一把指哪兒打哪兒的刀。
她這頭走著神,唐老爺和夫人絮絮叨叨說了幾句話,又猛地想起最要緊的,轉向兒子,苦口婆心道。
“義山啊,以後可萬萬不敢再做揭發官員這樣的事兒了,你還是個孩子,又沒什麼大冤大難,何苦走這條路子——還有跟人鬥嘴也不對,白捱了這一頓打,那群渾小子下手沒個輕重,萬一傷著了腦袋,碰著了眼睛,你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?”
“你是要讀書、考科舉、上官場的人,要時刻記得保全自己,以後遇上岳家小兒那樣的渾貨,咱們不跟他吵,要跟他講道理,他要是不聽,咱們就不說了。”
“像他那樣只知道投機取巧的人,路走不遠,遲早得栽跟頭。你學問好,天賦也不差,將來走得一定比他遠,跟他計較什麼?”
自那日父子倆不歡而散之後,唐老爺這幾日一直跟兒子僵持著,倒不是他跟兒子置氣,而是唐厚孜一根筋,繃住了就不理他,每天飯點喊一聲“父親”,便再無話了。